而进了这里以后,心里的不安更重了,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墙上用框架裱起来的画惟妙惟肖(照片),那个抱着他来这里的女子递给大夫的钱不是金银铜币,而是一张小小的纸,上面画着的图案他不认识,但那上面“粮食供应票”和正中间“两市斤”几个字的字体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文字都不同,却有夹杂着一两个熟悉的字体,隐约能猜出意思。
伸到面前的手不柔嫩,上面带着茧子显示出主人平时是常干活儿的,这只手拿着的杯子不是他熟悉的陶瓷,而是明显的金属质感,而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药也不是圆形的药丸,而是圆圆扁扁白白黄黄的,哪怕鼻子因为生病有些堵,但隐约闻到的一丝药味也告诉他那确实是治疗自己的病的退烧药。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到底是哪儿?”小小的孩子眼底一片茫然,细碎的声音从小嘴中溢出,轻易就能让听到的人感觉到里面的害怕。
“这里是大夫家,他给你开了药,你吃了就会好了。”夏芸雪觉得娃儿的样子不太对劲,声音越发的轻柔起来,担心自己大声一点,就会惊到眼前的孩子。
“这里是秦岭附近吗?”方晨避开了她喂药的手,固执的想要知道答案。
夏芸雪见他不吃药很担心:“秦岭?和我们这儿中间隔着两个省呢。小朋友是那边的人吗?你先吃药,吃完了阿姨就带你去找家人好不好?你是不是怕药苦啊?阿姨保证这药一点都不苦,你看着外面黄黄的一层,这都是糖味儿的呢。”
方晨完全不听她哄孩子的话,只注意到了前面:“隔着两个省是什么意思?我只听过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
冯振国一听这个就乐了:“想不到这娃儿这么小还知道这个啊?那都是唐初时候传下来的的官署名字了,现在早就不兴那套了。”
不兴?怎么可能,教他书法的颜师叔常常会和他说些朝廷的事情,三省中的官员他也曾见过一二,怎么突然就不兴了呢?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多,方晨脸颊飞红,双目瞪圆,气息变得不稳,语气急促起来:“那大唐呢?”心里的怪异感觉让他不敢问得太多,哪怕现在他的心里有着一堆堆的问题。
“娃儿莫急,可别又岔了气。”他的样子太过急切,连刚刚平静下来的咳嗽都再次接连冒了出来,两个大人只注意他的病情,倒也没注意到其中的怪异,冯振国知道要让他平静下来就要先让这孩子把想知道的弄明白,不然怕还要闹腾。
当下就一边让夏芸雪给他顺气一边说道:“唐朝那都是千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娃儿要是喜欢听故事以后来找我我给你讲,你现在可别太激动了啊。”
冯振国本是好意劝解,却不想方晨听罢,当即就瞳孔一缩,直接就晕了过去。
晕眩之际,最后听到的就是那为热心女子的惊呼声。
“啊?!她怎么晕了?冯大夫你快给看看。”
4、病
方晨醒来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入目的是陈旧斑驳的用瓦片搭成的屋顶,往下看,皮面脱落的墙壁上贴满了发黄的纸,上面黑色的蝇头小字工整的不可思议,旁边的图画虽然已经模糊,却依旧可以看出那并不是画上去的。
陌生的环境令方晨呆愣,他试着起身,在看见自己只穿了一件宽大的雪白里衣的瘦小身体时一惊,再次倒回了床上。
身体变小,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那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大唐……记忆开始回笼,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脑海。
黑白分明的双瞳之中一片空洞,方晨的神情茫然,他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但指甲□肉中的疼痛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事实。
哪怕再不敢相信,但那个人没有理由欺骗他。
他变小了,而万花谷没了……
义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万花谷的所有人都不在了,他熟悉的世界就这么突然的湮灭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心口一阵刺痛。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没有呜咽没有抽泣,小小的孩童就那样无声的流着泪,全身笼罩在一片绝望之中。
夏芸雪本以为那个孩子还在昏睡,可当她进来看到这一幕时,心里顿时一阵抽痛。
这个孩子已经昏睡了大半天了,夏芸雪一直很担心,虽然冯振国给孩子检查以后说是情绪太激动才会晕过去,并没有什么大事。可夏芸雪把孩子抱回来以后这孩子却一直在睡,夏芸雪都打算孩子要是再不醒来,她就再去请冯大夫来看看了。
可这会儿她见着孩子醒了,却宁愿她再继续睡了,那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看的人心碎。
夏芸雪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盆,捞出里面的湿帕子拧干,几步上前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孩子的脸:“是不是哪里难受了?跟阿姨说说,阿姨给你请大夫去。”
方晨不说话,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就感觉不到外界的接触,只脸上突然多出来的湿热让他的身体感觉舒服了一些。
夏芸雪见她只是掉眼泪却什么都不说,心里就更难受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孩子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夏芸雪除了在边上照看着外,就是专门请人帮忙去打听一下哪家的人丢了孩子,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家长了,可得到的回复却是没有人丢了孩子,他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要是有外乡人很快就能传开了,可最近却没有任何外乡人,这孩子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夏芸雪甚至在想她是不是被拐子拐了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丢弃了,但她发现孩子时,她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合身,但那干净的样子实在不太像是吃了苦的。
想不通,当事人又一直在昏睡,夏芸雪也只能继续留意消息了。
方晨一直在流泪,但人却呆呆的不见反应,夏芸雪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原本退下去的温度这会儿又高了起来。
夏芸雪站起身,决定去请冯振国过来看看,孩子年纪小,这要是再烧下去可不是个事儿。
夏芸雪刚走到院子里,院门就开了,手里拿着锄头方春根从外面进来,他刚从生产大队忙完回来,就见自家媳妇从屋里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
夏芸雪眼睛一亮迎了上去:“你回来的正好,快帮我去冯大夫那儿一趟,请他过来看看。”
一听请大夫,方春根就紧张的放下锄头拉着媳妇四处打量:“怎么了?你生病了?我就说家里的重活你别做等我回来再弄,你偏不听。”
虽然平日看不大出来,可实际上夏芸雪的身体不大好,特别是不能累,一累就会生病,所以方春根总是很紧张她,时刻注意着不让她太累了。
“哎呀不是我!我好着呢。”夏芸雪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今天在河边捡到一个孩子,那孩子才五六岁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人在那儿了,我看到的时候她正发烧呢。之前给冯大夫看过,说吃了药就好,可这会儿烧还没退,我瞅着得再请冯大夫看看。”
“孩子?”方春根抬头往屋里瞅,正对房门的床上是隐约有个小身影。
“要问什么你回来再说,先去把冯大夫请过来。”夏芸雪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点去。
媳妇的话要听,方春根拔腿就去找冯振国了。
冯振国住的离他们家不远,没多久人就被请来了,方春根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药箱子,上面的红十字已经斑驳却依旧神圣。
“冯大夫麻烦你了。”一直在屋里注意着院门外情况的夏芸雪一见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那孩子醒来以后就一直流眼泪,可就是不出声,不声不响的看着就吓人,本来烧都已经退了,这会儿又烧起来了。”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冯振国一进屋就直奔床边,见床上的小孩果然如夏芸雪说的只掉泪不出声,眼睛里一片死灰,小脸也烧的通红,心道不好,抓着那小手就开始把脉。
夏芸雪和丈夫站在后边也不敢出声打扰,闹不清情况如何,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冯振国把了半天的脉,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也皱成一团,放下孩子的手,站起来就是一声叹。
夏芸雪见他这样,心里一惊,连忙问道:“冯大夫,他怎么样了?”
“不好说。”冯振国摸了摸胡子,“这孩子的身子骨本来就差,是从娘胎里带的弱症,恐怕还是个早产儿,先前应该是请了高人精心调养过,才能养的现在这样白白胖胖的,之前我看他只是有些发烧并无大碍也就没细看,却不想他心思太重,这小病一下子就变成大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