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虽然心底还有结,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义父让他照顾好自己,方晨就绝不会忤逆义父,他的身体是万花谷众人倾尽全力才养好的,他没有肆意破坏它的资格。
吃完了小半碗小米粥,方晨就喝不下了,夏芸雪见他不喝也不勉强。这时候方春根也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来来来,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夏芸雪怕孩子喝撑了,就道:“这才刚吃完饭,娃儿喝的下吗?”
“没关系,麻烦叔叔端给我吧。”方晨自己接了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方春根。
方春根被他叫的心头一暖,把药端过去时还难得温情的说了句:“娃儿你要是喝不下我们就晚点喝也没事。”
“我能喝下的。”
方晨的鼻尖抽动了一下,虽然现在鼻子有些不好使,但近在咫尺的药味他还是闻得一清二楚,很快就分辨出那碗药里的各种成分,黄连、柴胡、羚羊角……都是些药性温和的中药,既能退烧又助眠,确实很适合小孩使用。
中药的味道一直是苦而难闻的,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也不一定受得了这味儿。方春根把药碗递给方晨,担心他端不动还帮忙用手捧着,方晨低头一张嘴直接就一口喝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过虽然药喝完了,但不比一碗米粥少多少的份量还是让方晨的肚子撑得难受。
“肯喝药就好,这样才能好。”方春根在边上看得高兴,他一直都很喜欢小孩,何况这个看起来就惹人喜欢。可惜的是他和夏芸雪结婚这么多年了,都没能有个孩子,这不得不说是夫妻俩心里头的死疙瘩。
夏芸雪却不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能面不改色的喝苦药是什么好事,她眉头紧锁,连忙倒了杯水给方晨漱口:“苦着了吧?赶快漱漱口去去嘴里的味儿。”
“谢谢阿姨。”
方晨依言漱了漱口,嘴里的药味淡了下来,心里一松,虽然他习惯了喝药,但还是不喜欢这种味儿。
喝过了药,方晨就乖乖躺床上去休息了,他的烧还没退,这时候多睡睡才好。
夏芸雪见他睡下,就端着碗和丈夫一起出去了。
“这娃儿以前一定是经常喝药才会像这样一点也不排斥,这得受过多大的罪啊?”
“能喝药这病才能好,冯大夫不也说了她家里人把她养的很好?基本的跟常人也不差了。”方春根不懂媳妇的心思,他确实觉得这是好事,“她要是不喝药我们才该担心了,不吃药哪能好得快?”
夏芸雪想着也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再纠结了,而是把注意力反在另一件事情上:“春根,待会儿吃了饭你帮我去刘婶那儿借一套小孩衣服吧,我瞅着她家二妞跟这娃儿年纪差不多,先借一套来换上,这娃儿身上的都是大人的衣服,衣料虽好却也不保暖。”
“这事儿又不急,人家现在怕都休息了,我明儿一早再去借成不?”
“也成,你可得记住了。”
“我记着呢,你照顾她一天也累了吧?我们先吃饭,吃完饭你就休息,晚上我看着她就是了。”
“这可不行,你明天还要去大队干活儿,怎么能熬夜?我看着就是了。”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熬个夜算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睡,她和我们一个屋,我夜里多注意着点也就是了,你身子骨弱,才要多休息。”方春根疼媳妇儿,怎么可能让她劳累。
夏芸雪听了心里一甜,朝着丈夫嫣然一笑,“那我们一起看着好了。”
方春根被媳妇儿笑得心痒痒,脸上也露出一抹傻笑,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诶,都听你的。”
“傻样儿,快去吃饭吧!”
6、梦魇
方晨睡得并不安稳,他一直在做梦,梦见的都是从前在万花谷中的事。
方晨是早产儿,还在襁褓之中便因先天不足而被父母抛弃在了野地,被偶然路过的东方宇轩捡到,那时东方宇轩已出侠客岛数年,正四处游历,遍访名山大河、名士达人,这样一个居无定所的侠客其实是不适合带着孩子的,即使如此东方宇轩还是收留了方晨,而不是把他送给其他人。
这或许是因为,他看得出如果没有自己,方晨是活不下去的,那样的年代,即使是健康的婴孩也不见得能平安长大,何况是早产儿。
东方宇轩为捡到的孩子取名方晨。
“方”是东方宇轩原本的姓,虽然他早已经改了姓,但他心底对“方”这个姓氏还是很怀念的,现在给了方晨也算是圆了他心中的遗憾。
而“晨”,早昧爽也。东方宇轩是在清晨发现方晨的,而他更是希望方晨能平安长大,看到每一日的拂晓。
方晨的身体本就先天不足,加上东方宇轩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扔在野地一晚,差点没被野兽给吃了,虽然当时秋高气爽,但孩子也被冻得不轻,呼吸几乎都已消失,如若不是东方宇轩对医术颇有研究,只怕这世界上早已没有方晨这个人了。
后来东方宇轩把方晨带回了万花谷让在谷中任药圣一职的孙思邈代为照顾,有了孙思邈这样一位医科圣手在,方晨的身体才慢慢调养好变得健康起来。
万花谷是天下名仕达人聚集之地,这里奇人异士约两百人,大部分是谷主东方宇轩邀约而来,这些人里又大都是出世之人,不问世事,只谈经略,也极少收徒。所以整个万花谷上下弟子不过百人,且大多出于万花七圣门下。
而谷内除了奇人异士和弟子外,剩下的就是百来个聋哑仆,这些聋哑仆除了少数是先天又聋又哑的残疾人外,剩下大部分却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被东方宇轩抓回来让孙思邈配了药变得聋哑之后充作奴仆的。
方晨的身子弱,谷里的长辈即使有脾气古怪者,但大部分都还是愿意照顾一二,甚至精通医药的也颇有兴致的研究起他的病情,加上看在东方宇轩的面子上,他们也乐于表现一丝亲近,后来相处的久了,因为方晨本身就聪明乖巧,从不撒泼打诨也没有被养成刁蛮任性的性格,虽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但大人却更加喜爱乖巧懂事的孩子,他们也就真心疼爱起这个有些羸弱的孩子,更有见猎心喜的,因为方晨聪明而教了他不少本事。
方晨在梦中就这样飘飘荡荡着,一会儿是师父在教他识草辨药,大师兄裴元在边上听他新收的弟子阿布背诵千金方;一会儿是颜师叔教他学字读书,年幼的方晨在一众比他年长却要称呼他为师兄的学子中显得越发瘦小;一会儿又是吴岱师兄给他讲解如何烹煮香茗,温和的笑容让边上的女弟子们羞红了脸;接着又变成了他坐在苏姨的怀里学着琴,边上林叔叔正拿着笔给他们画画;再一转眼,王师伯和一行大师下棋,义父在边上捋须观棋时而含笑点头时而皱眉沉吟似有所悟,而年幼的他被义父揽在怀中,懵懂的数着桌上的棋子……
往日的情景就像被打乱的画册铺在他的眼前,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所熟悉的,可是他们的面貌却像蒙上了一层纱般变得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突然的,所有的画面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黑暗,黑暗之中,义父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念着的都是那份遗谕。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此后经年怕是已无缘再见……莫让为父担心……莫让为父担心……】
一遍一遍,重复又重复。
方晨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醒不过来,他只能埋首环膝坐在黑暗之中,痴愣着听着那声音。
低低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大人,方春根起身开了灯正要去看孩子,夏芸雪已经披着外衣坐起来查看了。
“这是怎么了?不会又发烧了吧?”方春根凑过去问道,他们家只有这一间屋子里有张大床,加上孩子还病着需要照看,就三个人一起睡了,只是方春根担心媳妇过了病气,就让孩子睡在了最里面他躺中间,夏芸雪睡外面,这会儿夏芸雪往里看着孩子,他自然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了。
“瞎说什么?!”夏芸雪回头白了他一眼,先头吃了药没多久孩子就退烧了,这会儿说这话不是咒她嘛,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很正常没有发烧,又把手伸进孩子的后背,没有流汗,冯振国给开的药起效较快、作用缓和而持久,不会导致大量出汗,让夏芸雪省了不少麻烦:“温度好好的,我估计是被梦魇着了。”
“娃儿怕是白天吓着了,你哄哄,我去给她倒点水喝。”
“你倒了她也喝不了,眼睛都没睁开还在睡呢。”夏芸雪轻手轻脚的把孩子抱进怀里,调整好姿势小心的拍打着孩子的后背试图安抚她,虽然夏芸雪没有孩子,但她从前也帮着带过邻居家的弟弟妹妹,这动作还是很娴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