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这就不对了,要你讲就真的讲?你明明没看过几张我的画……」
骆航哀怨的样子让陈盛良笑了,他只好继续安慰他:「我有看过啊,客厅不就挂了好几幅有表框的?而且画室里也到处都是你的画。」
「听起来好像我很自恋的样子。」
「你不是吗?」
「唉唉你愈来愈过份哦!」
「哈哈哈!」
陈盛良大笑的表情让骆航看得有些呆了,他今天露出了许多平常少见的模样,骆航惊喜的同时,内心也盘算着要诱导陈盛良多去接触一些他平常不会注意的艺文活动。
这样的个性和躯体,能在骆航的作品上延展出什麽模样?能激出他多少冲动和灵感?骆航真的好期待。
第四章
不过在骆航预谋的计划之前,他冲动之下为陈盛良画的T恤,反倒在无意间引起了陈盛良不小的兴趣与好奇。
那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起因於当天陈盛良在画室的打工结束後,骆航突然懒得煮晚餐,便带着陈盛良去附近巷子里新发现的美味小吃店吃饭,便宜又好吃的餐点,那一顿却让骆航吃得不痛快。
陈盛良那异於黄种人的脸孔,在非闹区的宁静小巷内吸引了周围许多好奇的目光。站在白皮肤、绿眼珠的高大男人身旁,俊美的骆航竟难得没得到多少注目。
异国面孔是很显眼没错,在这一带鲜少有外国人出入也没错,但也不需要这样吧?小吃店的老板娘一见到陈盛良走进店里就紧张,盯着他身边的骆航的眼神,如同溺水的人见到浮木一般,那表情明显就是在说「你带他进来的你要负责翻译!」。
点菜时,陈盛良一开口也惊吓了不少人,因为他是用台语点菜的。骆航大概猜得到,想必他们都在暗自震惊「这个外国人连台语都会讲!?」
给菜时也是,忙着炒菜的老板娘吩咐女儿帮忙上菜时,是说给「阿豆啊那桌的」。(阿豆啊,台语「外国人」的意思)
还有人张望着陈盛良盘里的食物,似乎对这个异国长相的男人会点什麽样的台湾小吃感到非常好奇,就连陈盛良拿起竹筷也能得到许多惊奇的目光……
骆航都忘了,在几个月以前,他大概也是这样看待陈盛良的。
没有接触的话,当然就只能凭外表做判断,当初他开口对陈盛良说的第一句话不也是英文吗?
一思及此,他实在很想跳上桌子帮陈盛良宣布「他才不是阿豆啊」——然後呢?接下来就会被问「那怎麽长这样子」了吧?再接着呢?每回遇到这种状况就要声明一次?
左思右想,最後他也只能跟陈盛良一样,若无其事地吃饭。
「你怎麽受得了?」
走出小吃店後,骆航终於忍不住对陈盛良这麽说道。
「习惯就好了。」知道骆航没头没尾的在说什麽,陈盛良淡淡答道。
「这要怎麽习惯?」
「每天遇到就会习惯了,而且这又没什麽。」
「你的意思是,还有」有什麽「的情况?」
「会有小孩子自己过来一直说Hello或How are you,不然就是有人以为可以跟我练习英语就靠过来一直讲英文,最莫名其妙的是被当成来台湾捞钱又爱玩台湾妹的臭老外,然後一开始就对我很不客气……」这种老外在夜店里其实很常见,让有些人连带的对所有外国男人观感都不好。
陈盛良歪头看了一眼皱眉的骆航,耸耸肩继续说道:「不理他们就好了。不然我不早就被搞疯了?」
「真的可以想不理就不理吗?那有时候不是很尴尬?」骆航摇摇头。
「为什麽不行?难道我真的要假装是外国人,还要跟他们讲英文?」
骆航沉默一阵子,然後苦笑。是啊,说的也是,如果不习惯然後当作没看到,不早就把自己搞成躁郁症患者了?
就像骆航自己也是,父母亲两边的长辈都对他们母子明嘲暗讽的恶毒话语,从小听到大,也就麻木了。
「是啊,人生嘛,这就是人生……」骆航忍不住又逸出了这一句,随即说道:「要是可以在脸上写『我不是阿豆啊我会讲国语不要当我是阿豆啊』就好了。」
「太长了,我的脸写不下。」陈盛良忍笑说道。
「我已经很努力把标点符号都去掉了。」
「真是辛苦了。」
「我决定了!帮你做几件衣服,上面画『嘎拎北共钩异』(给老子讲国语)吧?」
「蛤?」
「不能写在脸上,当然就写在衣服上啊!」
「……」陈盛良实在招架不住不按牌理出牌的骆航,所以他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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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骆航只是开玩笑,没想到隔了一周再到他家中时,陈盛良真的看见三件T恤平摊在客厅的沙发上。
黒白灰三色的T恤各有不同的图案,见到陈盛良的目光停留在T恤上头,骆航立刻笑咪咪地抓起T恤递给陈盛良。
「你看,我挑XL的尺寸买的,你应该穿得下。」
献宝似的语气让陈盛良嘴角微扬,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然後忍不住微微发楞。
长袖的棉质T恤摸来布料厚实但柔软,图样设计很简单,黒色那件甚至只用墨绿色的颜料写了「讲中文」三个字,但文字的劲道及在T恤上的位置设计得恰到好处,看来显眼却不刺眼。
白色和灰色T恤上则是骆航贯用的鲜艳色调,简约的设计更加突显了艳丽的颜色,连带让「嘎拎北讲国语」这句话带着些微活泼淘气的感觉,而非嚣张狂妄的气焰。
「很好看,谢谢你。」陈盛良由衷地赞美。
「嘿嘿嘿~」骆航得意地笑,下巴抬得快跟鼻子一样高了。「衣服我有先洗过熨过了,先试穿看看?」
「嗯。」陈盛良直接脱下外套和上身衣物,套上了灰色的那件。
但宽肩窄腰的他似乎不太适合穿长袖T恤,骆航皱眉盯着陈盛良看了许久,觉得就是有哪里怪了点?袖子和腰部剪裁都太宽松了,不贴身的衣服版型反而让陈盛良看来没什麽精神,而且整个身材比例都变差了。
「我想已经冬天了,所以才买厚的T恤来画,没想到你还是穿合身的『吊嘎』(汗衫)最好看。」骆航摇头笑着说道,心里盘算再去买其它版型的长袖衣物来试试。
所以触感厚实柔软的棉质T恤,是骆航考量季节变化後刻意挑选的?陈盛良突然觉得胸口涌入一股莫名的暖意。
「我还以为是因为厚一点的比较好吸墨。」
「不是啦!」骆航失笑。「那倒没什麽关系,最近会有寒流要来吧?这种天气就该穿这种衣服嘛。不过这些衣服不能和别的衣物混在一起洗倒是真的,颜料可能会掉,可能会染到别的衣服。」
「你用什麽画的?」
「毛笔和布料用的染料。不然用压克力颜料也可以,而且压克力颜料的覆盖力比较强,在深色衣服上比较显色,只是干了会有一点硬硬的。不管用哪一种来画,颜料干了之後都要隔层布熨一下来固色……」
见陈盛良很好奇,骆航便详细地解释了用具及过程。
「很有趣的样子。」陈盛良抚着手上的T恤,若有所思。
「我买的染料还剩很多,等一下我们结束後,你要不要自己试看看?」
「好啊,你可以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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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陈盛良真的觉得很开心。
当骆航把一瓶瓶的染料拿出来时,陈盛良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骆航便简单地教他一些基础的色彩学,并从调颜料开始教起,连在衣服内要多垫一层布以防颜料渗透到底下另一层布的事都提到了。
「好像在教小朋友喔。」骆航忍不住笑着这麽说,随即惊觉这话容易让人误会,又补充说道:「唉我的意思是,你像白纸一样,教起来很有趣。」
陈盛良其实不介意,耸耸肩说:「对,我是很大只的小朋友。」
「哈哈,是,我看过最大只的小朋友就是你。」骆航大笑,右颊露出甜甜的酒窝。
然後,骆航还握着这位「小朋友」的手,带他拿毛笔在布料上涂画,让他直接感受下笔的力道与手指和腕部微微转动画笔的感觉。
当骆航握着他的手让笔尖触到布料时,陈盛良觉得一切都有趣极了,心跳的频率甚至比平常稍快,那是兴奋的感觉,他很久没有过了。
就连在工作上第一次练习做有趣的咖啡拉花时,也没有这种心跳稍快、又期待又有些害怕搞砸的情绪。
陈盛良画完了骆航提供的干净旧衣後仍是兴致盎然,骆航便送了他一些颜料及一本素描本,告诉他可以在上头练习配色、也可以随手涂鸦。
於是,陈盛良把那本素描本画满了。
光是练习调色,在素描纸上画着一格一格的颜色,并且让它们排列看起来有渐层的感觉就好有趣。陈盛良迷上了这种看似简单却极富变化的用色练习,画上瘾後,他也学着骆航帮他画在T恤上的配色和图案画了好几张图,不知不觉间,在短短一周内那本子就被填满了。
陈盛良也开始留意光影、注意起周遭各种物品的颜色,然後发现许多以前自己都不觉得有趣的事物。
在工作上,他甚至玩起了咖啡拉花。以前只是照着前辈教的方式勾勒图案,但陈盛良现在也会自己思索该怎麽做出更有趣的拉花。当雕出可爱的拉花时,除了成就感外,客人惊喜的表情也让陈盛良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