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骆航在产生厌恶或不耐烦的情绪时仍然会试图收敛,但也不再像一开始认识时,总是温和亲切、一副模范好学生的模样了。
这样比较像个年轻人。陈盛良点点头,觉得露出一点真面目的骆航比较可爱。
跨个年後,随着期末的到来,骆航也被学业、系展逼到了将近极限,但更让他心烦气闷的,是接着学期结束後而来的农历新年。
过年就得回家,回家就得和母亲相处,还会被逼着陪她去国外渡假……
农历年间出国渡假,以避开大年夜的围炉、亲戚间的拜年与交际问题,向来是他们母子俩的惯例——不,应该说是骆航的母亲的惯例。
骆航直到上学了以後,才在课堂上得知原来农历过年是「全家」团圆的重要日子。
他曾困惑地问父亲,为什麽他们却没有一起吃年夜饭?父亲只回以「伤脑筋啊」的笑容,母亲则是淡淡地说:「不要拿普通人来和你爹地比。小航你也是,不要什麽事都跟你同学看齐,要学着当个特别一点的人,就像你爹地一样。」
他的父亲的确很厉害,能与四房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争权夺利、在勾心斗角的豪门里站得稳当,自然有一番本事在。但骆航就是不像他的父亲,不论是性格或志向。
幸好他也不像母亲……
骆航用力摇了摇头,想将那些烦躁感通通甩出脑袋。
「哪里不对吗?」
休息时,陈盛良裹了浴巾後走近他开口问道。他以为骆航一脸烦躁是因为觉得他摆的姿势不太对、或是画不出想要的感觉,最近骆航似乎常常这样。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骆航摇头笑了笑,推起眼镜揉揉镜架下的鼻梁後,又叹口气说:「快死掉了啦,系展还有比赛还有期末考通通撞在一起……」
「辛苦了。」陈盛良忍笑,伸手摸摸骆航的头,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说道。
「吼~帮我画作业!」
「你是认真的吗?」
「真的!这时候只要是活人,有手可以用的就行了!」骆航用力点头。
「没时间的话,可以叫我不用过来,这样你不就多了三小时可以做作业了?」
「不行!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快乐泉源啊!不可以抛弃我,要是没有你,我的人生真的没欢乐没希望了!」
陈盛良本想笑他到底在瞎扯什麽?但骆航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抬手绕过他的背後勾住脖子,让陈盛良愣了一下。
很少人会对他做这种勾肩搭背的肢体接触。一来是因为陈盛良的外表让人有距离感,二来是因为他长得很高,能这麽自然地将手臂勾在他肩上的人实在不多。
陈盛良低头看着骆航,他正愈凑愈近,似乎打算把下巴都搁上陈盛良的肩膀。
这个角度从上往下看,少了眼镜镜片的阻隔,骆航那对有着内双眼皮的眼睛似乎更好看了些。陈盛良有些呆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只是傻傻地盯着骆航的脸。
就像别人羡慕他的轮廓深邃一样,陈盛良偶尔也会羡慕别人。羡慕他们有内双或单眼皮、不是那麽挺的鼻子,还有偏厚的嘴唇……
小时候他还想要有不白的皮肤,以为太阳晒久一点就能像别人一样呢。
骆航拍拍他光裸的背,看似无意其实是趁机摸了一把後,才问道:「干麽发呆?」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骆航闻言抬头看着陈盛良,笑着说:「谢谢,你的也很好看。」绿色的眼珠好美。
「我喜欢眼皮是内双的。」
骆航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怎麽回话,整个人就靠在陈盛良身上动也不动。
听得出来陈盛良的语气里有丝羡慕,他很厌倦自己与周遭人们迥异的长相吗?所以才会把头发染成黒色的?可是他的长相很好看呢,尤其是那双绿色眼睛,不冷不热的,会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移不开目光……
两个大男人靠得这麽近互相凝视,回过神来後彼此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陈盛良轻轻推开骆航,开玩笑地说:「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偷摸我。」
「啊,被发现了,刚才应该多摸几下的。」骆航笑嘻嘻地耸肩说道。
那张露出单边酒窝的脸庞,让陈盛良忍不住眯眼多望了一秒,才撇开视线找别的话题继续聊。
「你什麽时候放寒假?」
骆航听见这话题却垮了脸,闷闷不乐的说:「最好永远都不要放。」
「学生不都喜欢放假吗?」
「是啊,但不包括我。过年很烦哪。」
以为骆航是觉得大扫除或过年和不熟的亲戚应酬很烦,陈盛良只能耸耸肩,「喔」了一声当作回应。
陈盛良没有这种问题,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回话。从小他就不怎麽在过农历年。母亲顶多在过年前意思一下,抓着陈盛良一起把她男友收留他们的住所打扫干净而已,其他什麽围炉发红包的,通通都没有。
至於所谓的「拜年」,因为母亲生下他以後就愈来愈少和不齿她赚皮肉钱维生的家里来往,自然也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在过年时会见到许多平常没联络的亲戚,需要应酬说场面话了。
是不是过年,对陈盛良来说根本不重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可以天天都过同样的日子。
「看来你不觉得过年很烦。」骆航的表情变得更闷。
「我不太过农历年的。」
听来真好!骆航一时忘了自己的规矩,忍不住问:「你家没有过农历年的习惯?」
「我家?」陈盛良无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
他租来的「家」里现在只有他一人,母亲则是和男友同居住在宜兰。陈盛良的母亲年轻时真的很可怜又荒唐,现在遇到可以和她互相照顾、一起过下半辈子的男人自然会特别珍惜,於是他和母亲也就少联络了,只有每个月会定期汇生活费给她。
陈盛良扯开嘴角笑了,坦白地说:「我只有妈妈,现在我自己一个人住。」
骆航闻言愣了,一时之间也能只学陈盛良刚才的反应——「喔」一声当作回应。
该接着问陈盛良为什麽只有妈妈吗?如果他们才刚认识不久,骆航就能像上次一样,立刻面不改色地找别的话题带过,但现在不问似乎感觉不关心他,太冷漠了;问了会不会又触及到他不想回答的隐私、让他觉得反感?
骆航懊恼地想,所以他之前才尽量不和人聊到家庭背景嘛,这下尴尬了吧?总不可能说「真巧,我也是,家里也只有我和妈妈」这样吧?
陈盛良察觉到骆航的反应有些奇怪,刚好计时器哔哔作响提醒休息时间已到,他转身将那哔哔声按掉,然後若无其事地对骆航说:
「我是想确认你什麽时候放寒假要回老家?我下礼拜四休假,还要我过来吗?」
「喔……我看看,等我一下哦。」骆航松了一口气,赶紧去书房拿记事本,确认一下自己的行程表。
「那天有一科要考期末考。再下个礼拜也不行,几乎天天都有期末考,不然就是要交报告,再下个礼拜……我就得回台北了。」骆航瞪着记事本,看来有些烦躁。
陈盛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正想接着问骆航「那你开学後呢?」——但有个念头窜入他脑中让他愣住了。
骆航怎麽可能一直画他?总有一天会腻的,腻了就该换了……
所以该和骆航确定开学後的行程吗?他什麽时候会觉得腻?
陈盛良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慌。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缠绕在心头的慌乱是因何而生?他其实常被这样对待。时常有人因为他的外表而好奇接近他,一发现陈盛良不是想像中的样子、或是觉得腻了便快速离去,但陈盛良向来也不在乎,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好了。
但现在……他却突然不想离开骆航。
是因为从骆航身上能接触到许多新鲜事物的关系吗?还是骆航那难以捉摸的个性让他觉得有趣?
要怎麽做,才能不用烦恼迟早有一天会被骆航嫌腻而说「下次不用来了」?
把两人的关系转成为朋友?还是创造出更多自己的价值?
陈盛良陷入沉思,没听见骆航对他说了什麽。
「哈啰,哈啰~」骆航轻拍着陈盛良的肩膀,唤他回神。
「嗯?」陈盛良望向骆航,没发现刚才沉默思索时,骆航其实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观察那眼瞳里的微妙变化。
「我刚才说,二月底开学前我大概就能回来,我们到时候再继续好吗?」
「好啊。」陈盛良点头,心里莫名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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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工作结束了,穿上衣服後,陈盛良才又想起要和骆航暂别了。
骆航寒假时在老家里也会画图吗?一定会吧,因为他是画痴啊。一想到这点,陈盛良忍不住就笑了。
「怎麽了?」骆航困惑地歪头问道。
「没事。你放假时除了画画,也会拍照吗?」
「应该不会吧。」骆航苦笑。
他一回家就会被母亲抓着陪她去逛街、和一群阿姨们喝下午茶。有人陪,又能炫耀自己把儿子教养成彬彬有礼的俊美青年,这种事情母亲是永远不会觉得疲倦的。
在过年前,骆航也会在父亲有空见他时去找父亲,父子俩会一起吃顿饭,天南地北的聊着,这算是假期里最让骆航开心的事了。然後,在小年夜时他就会和母亲一起搭飞机出国,在国外继续陪母亲购物逛街个几天後再回台湾——谢天谢地,痛苦的假期在此终於告个段落!然後他就可以藉口学期要开始了,他得回高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