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不在意别人怎麽看你?」
「那不关我的事,别来烦我就好。」陈盛良早已习惯被当异类看了。
「啊~真好。」骆航忍不住叹息。
真好?陈盛良挑眉看了骆航一眼。
他还以为骆航也不太在意别人怎麽看他呢,不然第一次见面时应该不会那麽疯狂才对吧?
接收到陈盛良的眼神,骆航语焉不详地哈哈笑着说:「人生嘛!」然後立刻找别的话题带过。
渐渐的,两人也大概摸清了彼此的个性。
骆航虽然看来有些无厘头但实则心思细腻,他不太喜欢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一直都是温和或笑嘻嘻的模样,除了所读的科系外也不曾提过自己的私事。骆航非常会察颜观色,待人也很体贴,陈盛良有时会因骆航细微的观察力而暗自感到惊讶。
而只大了骆航两岁的陈盛良,混血儿的外表和性情都让他看来比实际年龄成熟。陈盛良的性子不冷不热,应对间基本的礼貌他会做到,但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有所回应。陈盛良讨厌麻烦别人,也讨厌被别人烦,所以当他只用淡淡的几个字应答时,骆航就知道该转移话题了。
但两人相处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不太说话的。
素描时,骆航盯着灯光下的陈盛良,专注地补捉他每一寸肌理的光影。休息时,陈盛良披上大衣後就会自己去倒水、吃点心,或是看看骆航随手四处乱放的书籍。
在别人的空间里,陈盛良在主人允他「自便」的范围内随性自在又不失礼,这种个性让骆航感到有些羡慕。
如果他和母亲相处时能有这种姿态就好了,想必心里的压力会小一点。不过他居然想这样对待母亲,想想真是悲哀。
「哔哔——哔哔——哔哔——」
定时器的声音响起,画得正投入的骆航恍若未闻,陈盛良直接说「我要起来了」後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活动一下静止了二十分钟的身体。
「啊靠北!」骆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随即又立刻说:「抱歉!」
陈盛良耸了耸肩并不在意,围上浴巾後自己去厨房倒水、拿点心吃。过几分钟後陈盛良拎了片CD回画室,看见骆航仍凝视着画纸,忍不住说:「你真的很爱画画。」
骆航闻言,扯开嘴角笑着说:「最喜欢了。」
看着骆航灿烂的笑脸,陈盛良不禁有些困惑。
他很难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并没有什麽嗜好,感兴趣的事物虽然很多,但都是三分钟热度而已。这麽投入某件事物的热情到底是如何开始的?怎麽能一直维持下去?到底能得到什麽乐趣?
「画图的时候很快乐,什麽烦恼都能忘记。」好像读出了陈盛良眼里的疑惑,骆航笑着补充。
「那我就更不懂了。」
不是成就感会驱使他想一直画下去,而是画图时的快乐?陈盛良很难想像拿着笔勾勒线条、涂色的乐趣何在……
「你小时候会涂鸦吗?小孩子不是都很喜欢到处乱画?」
骆航试图让陈盛良回想起童年时随手涂鸦的乐趣,却不知这问题勾起了他不甚愉快的回忆。
小时候?他的童年回想起来一点都不有趣。祖父母不愿帮母亲养他这个混血的「小杂种」,陈盛良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着母亲在包养她的男人间流转。
无法选择的外表和这样的经历让陈盛良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他不该奢求会有人无条件对他好,而刻意讨好别人也不一定能得到对方的疼惜。在不伤人的前提下,陈盛良渐渐变成我行我素、只在意自己的人了。
陈盛良想起来了,小时候他的确喜欢涂鸦。他曾从床板里掏出一本簿子,开心的在上头乱画,然後被某个背上布满刺青的男人揍到差点断气,母亲为了保护他也跟着被打得鼻青脸肿。
陈盛良长大以後才意识到,藏在床板中的簿子,里头记的大概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那个刺青满背的男人实在不是什麽好东西,幸好母亲和他分得早。
真是不愉快的回忆……陈盛良皱了皱眉,没有回答骆航的问题。
「以前在学校上美术课时,你都不觉得有趣?」很懂得看人脸色的骆航这次却忽略了他脸上的不快,继续问道。
「没什麽好玩的,老师要我们画什麽就画什麽。」
骆航闻言笑了笑,那表情似乎在说「伤脑筋啊……」
「嗯?你好像读师大?」
「什麽好像,我就是啊!」骆航失笑:「喂喂,我绝对不会变成那种让你对美术没兴趣的老师!」
陈盛良耸耸肩笑了笑,那可不关他的事,他并不在乎骆航会变成什麽样的老师。
会这麽问只是因为突然想到第一次遇到骆航时,他自称是师大美术系的学生而已。当初骆航要是没有祭出这个身份又一直纠缠的话,陈盛良可能真的会揍他几拳。
「除了人体,你还有别的喜欢画的东西吧?」
「我也喜欢画动物,反正活的东西我都喜欢。」骆航笑咪咪地答道。
活的东西都喜欢?想到骆航作画时的锐利眼神,陈盛良又想调侃他真的很像电影里的杀人魔了。
「人体很美啊,肌肉,关节,皮肤的光泽,还有神态啊……怎样都画不腻。」
根本不知道陈盛良在想什麽,骆航用迷恋的语气继续说道。
眯着眼的骆航看来带点孩子气,这模样让陈盛良不自觉弯扬了嘴角,突然有些羡慕讲到自己的嗜好时会双眼发亮的骆航。
「哔哔——」
计时器尽责的提醒十分钟休息时间已到,陈盛良将音响里的CD换了另一片後,回到沙发上凝固着肢体继续当活雕像。
他正成就着别人的嗜好与执着,但他自己的呢?
陈盛良突然觉得有股莫名的空虚感正啃蚀着他的胸口。
第三章
期中考前的校园里,学生总是会比较多一点。
骆航悠闲地在树荫下走着,尽管已经三十几个小时没睡,但他才刚交了报告和作业,整个人看来非常轻松。
「小航航~」
一只手臂搭上了骆航的肩膀,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他亲爱的直系学弟兼酒肉朋友,马国豪。骆航笑了笑,回道:
「小河马~什麽事?要联谊的话我没空。」
「没空?上次那几个正妹都想要你的电话耶,你这样她们会伤心哦。」
「拜托,一堆报告和作业要交,还要期中考耶,你还有空管别人伤不伤心?」
「少来,上次期末考前你明明还跟我们去玩通宵。」
「噢,我最近潜心修佛,无欲无求。」骆航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靠腰!你要是无欲无求的话,我就去变性!」马国豪觉得他听不下去了。
「哈哈——」骆航忍不住笑了。「那你快去!我现在对联谊没兴趣啦,我找到一个还不错的MODEL,最近都待在画室里。」
马国豪闻言有些惊讶。骆航的成绩很好,但他同样也玩得很凶很荒唐,打从认识以来还不曾看过他连玩乐都没空。
「这个咩一定很正。」
「是男的。」骆航斜睨了心术不太正的学弟一眼。
「哇靠,男的有什麽好画的?」
马国豪说的也不无道理,女性的身体较能展现出多种风情,可浓可淡、可柔可悍。大多数的艺术家也偏好找女性模特儿,骆航却比较喜欢阳刚的男体。
「超好画的你都不知道!」
「我也想找MODEL来画……你给他多少钱?」
「三个小时三千。」
「什麽!那麽高!在哪里找的?」马国豪大吃一惊。
人体模特儿的价码通常在一小时六、七百元左右,没想到骆航竟开到那麽高价,对方到底有多专业?
「路边找的。其实是一时冲动没想太多啦,嘿嘿嘿……」
「哇,你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路人要三个小时三千?」马国豪忍不住这麽说。
骆航在心里苦笑。他的父系是豪门没错,但他可不是什麽少爷,他也不想当少爷。
「我怕他不答应,一急之下就不小心开太高价啦。」
「噢~小航航,我愿意脱光光让你画,只要这个价钱的一半就好了。」
马国豪用力地向骆航抛媚眼,骆航只睨了他一眼,说:「可是那个人的手臂肌肉比你的好看好几倍。」
「靠,竟敢嫌河马大师我的手难看!你其实有恋手癖对吧?」
「想什麽啊你,臭河马。」
「有人恼羞成怒啦!」
「你才恼羞成怒!」
校园一角,有两个半斤八两的青春大学生正在角力对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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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盛良脚伤好了回复上班後,骆航只能在他休假时找他画画了。
因为身为服务业的关系,陈盛良的休假只能排在平常日,他会在休假日的下午自行来到骆航家中,工作结束後,因为正逢晚饭时间,懒得出门买饭的骆航总会自己弄顿简单的晚饭,顺便请他吃完再回去。
除了能现领到薪水、吃顿被招待的晚饭之外,陈盛良每回要从骆航家中离开时,都还会借几本有趣的书回去看。在骆航这里还算愉快,尽管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空虚,也不妨碍陈盛良总是很期待每周一次的打工。
而且他觉得当活雕像其实也不错,安静不动的时候,可以思考好多事,他的五感似乎更敏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