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渡不语,蓦然笑了,低眸轻声道:“我也以为够了,结果还不是巴巴地来自讨没趣。”
她这就是间接默认了。
桑絮的语气更冷,死死地防御住一切,“其实一旦我表现出死心塌地的样子来,你现在就没这么难受了吧。你暗示我续约的那几次,只要我答应,你就会索然无味。”
裴思渡盯住她,先是沉默,随即花光所有力气问她:“桑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你不是吗?”桑絮大抵发烧了,头脑一热,将心里所有的揣测说出口:“我以前不爱理人,你觉得我针对你。剧本杀赢你一次,你耿耿于怀。我讨人厌的性格让你感到好奇,不就是这样吗?”
“你付出了很多,你或许很会喜欢一个人,知道怎么对人好。可是你的起点不过如此,你想看我变得不一样。你本来都放弃了,但今天晚上又不甘心,因为我还是这么讨厌,你这种天之骄子怎么能接受呢。”
她的喉咙在说完这堆话之后疼得五脏六腑跟着疼,心里却畅快。那些所有的浪漫美好,被她恶意解读之后,像被撕碎的纸屑,扔在风里,看不清形状。
桑絮平时不爱笑,这时候却笑了一下,笑得不算好看。
裴思渡又将脸转开,想必被她气得够呛。
“但我跟你在一起,没想过谴责你,因为我还不如你。谢谢你拟定的协约,给了我机会。”
她这样的人,以后也难跟别人怎么样。
说不定这辈子,初恋是裴思渡,最后一个喜欢的人也是裴思渡。
她知道这样讨厌,这就是她的本性。
讨厌也好,裴思渡怕是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下去!”
声音是冷的,尾音却打颤,调子起得高收得低。
桑絮自以为无懈可击,直到她意识到,裴思渡被她气哭了。
第58章
如果说在分手前吵架已经够糟糕, 那么看见裴思渡哭是比糟糕还要糟糕的事情。
她的裴总能言善辩,无论听了什么人话鬼话,总能轻松化解, 还不忘摆出胜者的微笑。
招牌式的笑容让人习以为常, 就以为她无比强大, 不需要呵护。
如果她反过来把桑絮骂一顿,桑絮会好受的。但她哭了,这在桑絮看来是犯规的事情,因为她无力反击。
她嚣张的气焰被泪珠子一滴滴浸湿,连大气都不敢喘,无措地愣在座位上。
直到听见抽泣声才如梦初醒, 慌里慌张地从包里找纸巾, 将烟盒塞进最里面。准备拿出纸巾时, 想起车上有抽纸盒, 她合上包,赶紧抽了两张递过去。
裴思渡不接, 将身子又侧过去一些,大半个背对着桑絮,发脾气道:“我让你下去听见没有。”
她的音色条件华丽,温柔而具有欺骗性,她有个做配音演员的闺蜜,随便学些技巧就能把人唬住。
但边哭边发火时有些破音。
如果她没有哭得可怜兮兮,被她这么一凶,桑絮也就走了。
她一手环住自己,另一只手搭在腿上, 一副被欺负的姿态。
桑絮不容分说地将纸巾塞她手心里, 像做错事一样地说:“等你平复下来, 我就走。”
裴思渡不理她,开始擦起眼泪,她哭得很克制,以至于整个肩边都跟着颤抖。
桑絮想过去抱抱她,又想起自己没资格。现在抱了,刚才说那一通话什么意思呢。
她怕裴思渡还要赶她下车,自顾自往下说:“你现在这样开车很危险,冷静后再走。”
“毕竟,”她停了一下,小声提醒:“你这车还挺贵的。”
裴思渡蓦地一下转过身,眼睛泛红,水汪汪的,脸上尚有没擦净的泪痕。眸子里却不是完全的伤心,愤怒又不可思议地瞪着桑絮。
“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想是被气到了一定程度,连哭腔都被暂时地压制住。
桑絮懵了,印象里,这是裴思渡第一次这么凶地骂她。
她下意识觉得委屈,紧接着嫌自己矫情,心里舒坦一些。裴思渡想骂就骂吧,算她该。
“好,我闭嘴。”
这大概是桑絮态度最坚定的一次,喝令她走都没用,骂完她,她还乖乖地应下,坚持陪着。放在平时,裴思渡一定会很高兴。
可是想到这个混蛋刚才跟她说的那些话,她都恨不得将人直接从车上踹出去。
终究是不舍,做不出来。
裴思渡自己又抽两张纸,将眼泪鼻涕擦干净,顾不上补妆的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草坪。天色暗下来,一轮冷月孤零零地摆在半空,月光朦胧,看不清星辰。
桑絮从未哄过人,在她面前哭得最多的人是桑城,小孩子哭起来全无章法,只有噪音。不像裴思渡哭得戳人心窝子,明明一句指责都没有,但落了两行泪,桑絮就已经将自己看作十恶不赦的人。
“别哭了……我不会讲话……我知道我这个人烂。”桑絮不知道说什么,断断续续的,背都驼下去,颓态尽显。
抱着包坐在副驾驶座里,不敢看裴思渡,“你跑开就好了,以后不用理我。”
“我会的。”裴思渡冷声应下,“不用你来提醒。”
桑絮沉默,觉得自己可以走了,裴思渡现在足够冷静。
她刚刚有话是真心的,譬如她早就看出来裴思渡对她的征服欲,她喜欢欣赏自己为之着迷的样子。
在桑絮被**钦使,凭着本能,生涩地向她索取更多时。
她却总能分心地引诱,“喜欢吗”“你想碰吗”“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桑絮每一句都忍不住答了“嗯”,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极度喜欢的样子,怕裴思渡索然无味,早早地收回给的甜头。
但这样要来的糖只能管一时的快乐,桑絮深知,不得长久。
“我说完你就下车。”裴思渡逼着桑絮抬头看她,等她说话。
“你以为我不喜欢你,我会在你身上花许多心思,给你说这些混账话的机会吗?你以为每个让我好奇,对我不屑一顾的人,我都闲到拿自己去赌吗?”
被一纸协议限制的感情像速食主义,悲欢离合,斑斓与黑白,都要在短短的几十个日升日落里快速展露。
桑絮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是光明和健康的存在。
因为能让人快速获得欢愉的物质,都有成瘾性,向来被理性的人们唾弃。
裴思渡跟她说过许多句“我喜欢你”,第一次说是在电话里。桑絮逃避,可是她打电话说喜欢桑絮。
就被裴思渡喜欢过的人应该极其幸福。
因为她的表白真诚而干脆,在桑絮以为她会将暧昧玩下去的时候。桑絮本以为她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都是一样的,惯会玩弄人心,也不在意名声。
每个对桑絮说喜欢的人,桑絮都客客气气地道谢,然后说抱歉。她深知被人喜欢是一件应该谦虚,并且感激的事情,她尊重那些人。
可她的阴暗面藏得再深,也难免萌发出来。消极情绪浓的时候,她对那些人的表白嗤之以鼻,觉得可笑。
有几个人真正了解她,又在喜欢她多久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献殷勤,讨要结果呢。
大学表白墙上天天有人告白和脱单,也有人分手和回踩。
桑絮肯定其中的价值,但暗暗告诫自己要远离。
裴思渡刚开始表现出对她的好感时,她也是避之不及。
麻烦就麻烦在,除了裴思渡对她的喜欢让她觉得不爽之外,人家处处都合她心意。
所以她鬼迷心窍地让裴思渡去云城找她,签了荒唐的协议。
有时候荒唐是个好东西,不堪语人的,难以宣泄的,一旦以荒唐的形式去表现,就在一定程度上被装饰和美化了。大家便极易接受。
可是裴思渡现在把隐藏起来的东西说破,点明,不留半点余地。
她偏要告诉桑絮:你的想法证明你的狭隘和自私,你想错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你你自己的问题。
裴思渡的委屈淡了淡,麻木地说:“反正你也要离职了,过两天把我一删,想怎么消失就怎么消失。就跟五年前一样。”
她最后一句话又带了哽咽,好像五年前她们关系普通的情况下,桑絮把她删了,也是一种错。
桑絮怕她再哭,与她好言解释:“五年前……我没有力气维系多余的关系。”
她要忙着兼职,学习,锻炼一切能力。
“我知道,你大学四年过得不容易,你那时候不愿意与我这样的人打交道。”裴思渡一直想同桑絮聊,可是没有合适的时机,贸然提出,怕桑絮不悦。
桑絮默了下,“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跟你家人关系一般,知道你刚认识我的那时候吃了很多苦,知道你在我身边从来都不专心。桑絮,这些都是我自己知道的,你告诉过我什么?”
“你不坦诚,也不给我深入了解你的机会,我像解谜一样小心研究。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所有,但我不认为,我的初衷会让我的感情轻浮虚伪。”
桑絮立即否认:“我没有说你轻浮虚伪。”
这一句反驳毫无说服力,裴思渡就当作没听见:“你想要的那种纯粹的喜欢太难了,感情多多少少都会掺和杂质。两个足够喜欢对方的人,要做的事是共同将杂质剔除,正视瑕疵,予以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