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条件并不好,她爸桑平因为她是个女儿,并不上进。
直到弟弟桑城出生,父母才感重任,琢磨生财的点子,于是跟她舅舅合伙,在镇上开了家建材厂。开始的那两年格外艰难,桑絮清楚记得,除夕都没钱去买菜。
后来稍有好转,他们家跟舅舅家闹掰,此后不再来往,厂房一分为二,又花了一段时间缓过来。
直到桑絮上高中,家里的经济条件才彻底好起来,桑絮却没觉得与她有什么关系。虽然家里重新装修,衣服鞋子逐渐换成名牌,但她本来就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东西,恰恰是钱买不来,有钱也没人能给她的。
桑城跟她不一样,生在了好的时候,或者说好时候只为他而存在。他从出生开始,就享有全部的爱,所用所穿是家里力所能及所能买到的最好的。
所以桑城一直以来对钱没有概念,有多少花多少,在零花钱的基础上,还总想坑桑絮。
桑絮不惯他的臭毛病,心情好给他买点,心情不好就把他骂一顿。
下车前她给家里打电话,约定来接桑絮的是她爷爷,骑了辆电瓶车。
桑絮看老人家的精神抖擞的高兴样子,露出笑意:“我来骑吧。”
农村人手里就算有钱,也舍不得多花。桑絮上大学那年,她爸在省会城市给桑城买了套房,新的楼盘,每月房贷不轻。
在房贷压力下,家里一直没买车,来接她的总是爷爷多些。
“你爸在忙,走不开,你妈一大早就上街买菜,正在家做东西给你吃。”老人家坐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跟她念叨家里的情况。
无论他说什么,桑絮都回:“好。”
老人家习惯桑絮的性格,知道她在听,起劲地说起当年桑絮在娘胎里长得多好。以至于桑母肚子大,全家人都笃信是个男孩,没想到那么重的婴儿,是个女孩。
由天坠地的失落感让每个人都抑郁。
桑絮爷爷认真地说:“当时你奶奶劝你妈不要你呢,你妈没舍得。”
他提起时好像觉得很好玩,又像是为了告诉桑絮家里人有多爱她,她是个女孩都没舍得把她送人。
但桑絮笑不出来。
进到院子,桑絮把东西放下,去厨房看她妈。
太久没见女儿,看不见的时候倒没什么,乍一看见还是高兴。
桑母笑:“去洗手,过会就能吃饭了。”
房间的床已经换过新床单,桑絮坐在床边,环顾四周,熟悉而陌生。
午饭只他们三人吃,桑平晚上回来,桑城要等到过两天放假才能离校。
吃饭时桑母问:“十一还有几天呢,怎么提前回来了?”
“最近工作少,没事就回来了。”桑絮面不改色,撒谎总是很容易的事,她妈不懂,很容易就会相信。
工作其实不少,她逃掉几天,算是坑了一把宋尹锐。
桑絮决心,回去要请他吃大餐。
在家里无所事事,桑城不在,日子格外宁静。晚上入夜不久,桑絮就洗好澡,跟在客厅看新闻的爸妈打声招呼,回房间睡下。
她找了部电影看,放下平板后,梦里惊悚、缠绵的、纷扰的事件乱成一团。
早晨一大早就醒了,桑絮回味梦境,都是不成章的布,连不起来。
裴思渡却是分明梦到的对象。
具体做了什么,不晓得。
上午十点,淮城的电话打过来,桑絮正在屋里躺着消磨,看见后心口一跳,却不敢接。
那边没有挂断的意思,她只好点下拒接。
第二次拒绝的时候,微信里,裴思渡给她发消息:“不方便接电话吗?”
桑絮不回。
裴思渡连问几条,到下午,她才说:“是。”
裴思渡立即发过来:“什么时候能方便?”
“这几天都不方便。”
裴思渡锐利发问:“你请假的理由是家里有急事,请问是什么?”
桑絮觉得她吵,再次不回,反正都跑回来了,放肆几天吧。
“如果你的理由不充分,宋尹锐那里审批通过,我不会通过。每个人都这样,公司怎么运营?”
桑絮庆幸没有接她的电话,这样的长篇大论和教导,不听也罢。
哪怕裴思渡说的很有道理。
又过两天,桑城放假回来。桑絮这几天闲来无事,翻看中学时期做的笔记。
桑城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而入,喜滋滋的:“搞什么呢?”
“我说‘请进’了吗?”桑絮合上书,淡淡地问。
“大白天的怎么了?”桑城理直气壮,“回来给我带什么礼物了吗?”
“两本五三。”
“……”桑城指着她:“算你狠。”
在桑絮冷厉的目光下迅速把手指收回,“不理你。”
说完回房间摔上了门。
吃饭时候,桑城的手机就没放下过,桑絮直接夺走。“能不能好好吃饭?”
桑平看儿子有爆发的趋势,忙对桑絮讲:“给他给他,才放几天假,玩吧。”
桑絮不理会,面无表情地问桑城:“吃完饭玩,可以吗?”
“吃完就吃完,切。”五分钟的功夫而已,他这两天心情好,懒得跟桑絮吵架。
他扒完饭把手机要回去,躺在沙发上打游戏。
桑母这时候才跟桑父对视一眼,清清嗓说:“你堂姐前两天不是来家了吗,她想把她婆家的小叔子介绍给你,妈想看看你现在……什么意思?”
虽然这么多年心里有数,可桑絮的生活状态应该还是单身,于是这趟回来,桑母又有了点心思。说不定女儿大了,比从前更懂事。
桑絮当时只是招呼一下就回房睡觉了,原来她们聊的是这个。
桑城虽然全身心投入在游戏里,但留了一只耳朵,听这话不耐烦:“桑娟姐自己过得也就那样,还做什么媒啊。”
桑平这下不忍他了,严肃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我如果连这个都不懂,那我是个傻子吧。”桑城陪她妈去亲戚家,虽然总是抱着手机,但耳朵里多少听了几嘴:“孕期出轨,还好吃懒做,什么东西啊。”
桑母看桑絮的表情就知不妙,忙给儿子使眼色,拦住他的话头:“那是你姐夫,又不是他弟弟。”
桑城躺着举手机,没接受到任何信号,“有坏榜样在身边,他弟弟能是好东西吗?不是你们教我的嘛,近墨者黑,人以群分。”
桑城今天讲话悦耳,桑絮笑着夸奖:“语文学得不错啊,像个文化人了。”
“那是。”桑城臭屁起来。
姐弟俩一唱一和,桑平看桑絮那态度就明白什么意思了,示意妻子不要再讲。
夫妻俩的脸色都冷下来,沉默地收拾碗筷,当日没再给过桑絮好脸。桑絮习以为常。
桑娟后来又来过一次,言辞之间不断散播焦虑,什么女孩子二十五六岁再不找到对象,往后就不好找了;什么不婚主义靠不住,没孩子哪能行之类的话。
桑絮淡定地听,左耳进右耳出,也没精力去跟他们辩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在尽力把自己的生活经传授出去,好为人师是人类患的恶疾之一。
裴思渡三十多了,这样的催婚,她一定经历过,不知道她都是怎么敷衍过去的。
还是她家里风气会开明一些,没有人逼迫她。
桑絮又在想裴思渡。
一周没有见面,是她得知裴思渡是她的总监之后,分别最久的一次。
她这趟回来是想清空脑子,把烦杂的念想都抛出去。以便做一些正确的抉择,不要继续浑浑噩噩,自己跟自己闹腾。
桑絮对待结婚生子无所谓的态度再次激怒桑母,她实在不能忍受。两人难免起了争执,桑絮的态度还是淡淡的,“我不明白,几年前你就知道的事情,怎么还在尝试?”
桑絮很遗憾她的错误安排,让她打算提前回淮城了。
十月份回来,是打定主意新年不再回来。
少些烦心事。
当晚正收拾房间,电话又响了,桑絮叹了口气,点了接听:“裴总。”
那边语气不善:“你能接电话了?”
“显而易见。”桑絮在床边坐下来,地砖冰凉,她笑了一声:“裴总还要教育我吗?您骂吧,扣工资也行,我接受批评。”
裴思渡的声音头回淬着冷意:“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无故请假这么多天的了?”
“我承认。”桑絮休息得不错,不想说虚的。
裴思渡似乎被她气到,质问起来:“你抛下工作,责任,说走就走,你把上班当成什么?桑絮,这种任性的行为,我完全可以……”
不等她说完,桑絮接话:“我可以离职。”
桑絮明白裴思渡说的有道理,换作任何一个正常领导都会生气,包括宋尹锐。她不想裴思渡对她网开一面,如果裴思渡觉得应该辞退她,那她离职也没关系。
工作而已,辞了不会饿死。
她也累了,不奉陪了。
良久,裴思渡静静地说:“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说气话。”
隔着几个城市的距离,看不见人,桑絮的胆子变大:“不是气话,我认为从我们有牵扯的时候,我就应该果断离职。反正这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