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他妈不想见你……你他妈有多远去给我死多远?」
耳朵在轰鸣。明明是自己的声音,为什麽听起来那麽不真切?
为什麽听起来,那麽地遥远?
李铭心双唇翕动着,没有说话,只是更紧紧抱住了雷南雨。
「呵呵……呵……呵呵……」
好温暖──
活人的温度,活人的触感。
但是,真好笑。真的很好笑。
在最黑暗的夜晚,在人生的深渊,在身边让他汲取一丝温暖的,竟然是自己最讨厌最鄙视最不屑的那个人。
「雷南雨你没事吧?」
「要不要吃点什麽,我给你做?」
「那喝点东西吧……」
「好了,东西全都给你放桌上。余下的都在保温瓶里。主任打电话催我了,我现在得去科室里帮忙,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过一个小时祁衍就到,他会照顾你,乖。」
李铭心很担心雷南雨,可是他已经为了他请假三天了。这三天里,雷南雨就坐在沙发上,不动,也不说话,李铭心连同祁衍仅仅是为了哄他吃饭,就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可现在实习医院科室的主任实在太严格了,他真的没办法继续请假下去。
因为害怕他出事,害怕他逃跑,李铭心走前还特意反锁了门,缩成那种理论上来说从里面都开不开的那种。
但是等他好容易在医院熬了一夜的大夜班,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房间里就只有祁衍一个。在那没有人的一小时中,雷南雨不知用了什麽法子从他家里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
藏在糖罐子里的钱少了三千块。李铭心松了口气,好歹雷南雨还没傻,不管去了哪里,好歹还知道拿点钱!
第一时间去律师事务所找,人家告诉他说雷南雨已经打电话辞职了,人都没出现办手续,整个人就不再来上班了。
李铭心继续到处找,他能想到的雷南雨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哪儿都找不到他。他打电话给左研,跑到他们家,左研也在到处找雷南雨,两个人见面,都急得不行,但也只能大眼瞪小眼,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
雷南雨彻底宣告失踪,李铭心简直要疯了。
一晃一年过去了。左研先心灰意冷,停止了那没有结果的寻觅,收拾收拾出国了。
出去之前,他收回抵押,把房子卖了,又添了点钱,还有一封信,将那些一!交给了李铭心,说如果找到雷南雨,代他交给他。
他後悔了。李铭心看得出他绝对後悔了。
左研的眼神黯淡,却又有一种超然的平静。似乎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摧残,然後静静地在雨後平静的阳光下新生一般。
这个人,应该也是喜欢雷南雨的。他当然喜欢雷南雨,怎麽可能有人待在雷南雨身边,天天看着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而不动心的?
只是,像左研这种家夥,什麽半点韧性可言?哼哼哼,等了一年就死心了,远远比不上他十几年的执着啊,这种人怎麽可能会笑到最後?
那封信,李铭心根本没拆过,就给烧了,钱他替雷南雨存上了。
为什麽要卖掉那房子呢?他不懂。如果换成是他李铭心,一定会一直住在在房子里,把贷款还完,好好营造那个家。这样有朝一日雷南雨回来了,马上就有家可回,当然,如果他敢不回来,他就敢在那房子里面孤老终身!
所以,虽然被找不到雷南雨的焦灼包裹着,虽然无比地担心和揪心他的下落,李铭心此刻,却也在阴暗地默默开心──
谢天谢地,左研走了,终於走了。终於退出历史舞台了!
活该啊。你早就该滚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去!
那麽好的人落在你手上居然都不知道珍惜?世界上没有你的後悔药了!
终於……终於……终於……终於……
终於最大的障碍扫除了,雷南雨的心从此空下来了,我也许……可以趁虚而入。
我只需要找到他,快点找到他。
在没有别人先找到他,没有别人再次占据他的心之前,快点找到他!
李铭心怎麽能想到,他这一找,就又找了整整一年。期间他找去过雷南雨家所在的城市,甚至於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县城,可雷南雨却早已先他一步办完了父母的丧事离开了,至於他去了哪儿,竟然没有人知道。
Z大旁边的咖啡厅里,又利用休假时间全国转了一圈的李铭心,显得风尘仆仆。
「找了那麽久,还是没找到啊?这雷南雨也真是的,很让人担心的!那臭小子自己知不知道啊。」
「祁衍,你说真的,雷南雨私底下和你联系了吗?」
「真的没有。」祁衍摇了摇头:「不过说真的,我早就想问了,你到底是怎麽弄到他们分手的?」
「是左研贱啊,出轨。」
祁衍一巴掌拍得桌子震了三震:「说实话!」
「……我啊,是做了卑鄙的事情,我一共打电话给他三次。但是,要不是他又笨又心里有鬼,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此话怎讲?」
「第一次,我约左研出去,说我遇到了大麻烦,说得後果好严重,问他借钱。他蠢啊,我装一装就同情心泛滥,怕我坐牢,就借给我了。一下借了我五十万,全是雷南雨的钱,他背着人家抵押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把我当什麽,又把一门心思对他好的雷南雨当什麽!」
「第二次,我又约他出去,继续装可怜,回忆之前一起的生活,装後悔,哭一哭,用左研的手机发短信约雷南雨过来,然後故意当着他的面吻左研给他看。」
「第三次,我又偷偷约左研出去,故意喷多了香水,然後说这是告别的拥抱了,故意狠狠抱了一下他,把那香染在他身上。我知道雷南雨认得我的香味,我知道他们肯定会为这个闹起来……」
「没了,就那麽多。」
祁衍叹了口气:「步步为营啊……你太阴险了,李铭心。」
「怎麽,後悔放纵我做坏事了?其实还好了。如果这都不成功,不能让他们正常分手的话,我说不定真要犯罪了──拿个榔头把左研敲死,再把雷南雨绑回家,不听话,就肢解,分尸,藏在我家雪柜里,每天拎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所以,现在这样,算好了吧?」
祁衍毫不留情地对谋杀论嗤之以鼻:「……你不敢。你最多就是哭一场,然後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去终老了。」
「……混蛋,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祁衍白了他一眼:「十几年了连告个白你都没种,还敢说。」
直戳痛处,李铭心把面前装蓝莓慕斯的塑料杯捏得嘎吱嘎吱响。
「只可惜,那个时机,太……太差了。」
「如果不是……他父母那时候出事……如果早知道会碰上那样的事情,我……我宁可他还和左研在一起,这样起码在他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候,有人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叫他孤零零一个人,突然一夜之间被他所有重要的人抛弃。」
「我!不想……对他造成那麽大的伤害的。」
「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
「好了好了李铭心,你别在我面前哭。恶心死了。」
「呜……呜呜……」
「算了你哭吧。哭完之後,可要顺顺利利把南哥找到!作出相应补偿才行哦。」
***
时间缓缓流逝,而李铭心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打探雷南雨的下落。
那样缓慢的蚕食一样是可怕的。李铭心的心,从雀跃变得绝望,从绝望变得生疼,从生疼变得涩然麻木,却突然有一天,一个电话,委托的征信社居然真的打听到了雷南雨的消息。
他在南部一个风景秀丽却很不发达的水乡小镇。征信社的人是在一个旅游节目上看到他的,主持人在那小镇街上找寻当地美食,拉了个路人帅哥询问,而那个路人,赫然正是他们要找的雷南雨。
李铭心第一时间买了火车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拿着地址直飞奔而去。
下了火车,坐了一阵子长途,车辆停在那古色古香的小镇中心。
那小镇整个儿是个水乡,到处都是碧色的水,黑瓦白墙的房子,全部建在水畔,地基没在水中。李铭心穿着休闲衬衫,走过那不知道几百年前立的石牌坊,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穿越了一样。
在大城市待了那麽多年,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这样的地方,艳阳垂柳,石桥人家,碧波荡漾,晴暖清扬。要不是周围的行人,三三两两,都是现代的装束,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古代了!
过了牌坊门,他一眼便看见一座白石的小桥上,一个青年抱着画板,背靠着桥墩,好像正在写生。
那个身影……简直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的整个身体都悸动起来。
「南雨……雷南雨──!」
李铭心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大声喊了出来。
两年了,他找了雷南雨整整两年。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终於……找到你了。
这一年,李铭心已经二十六岁。距离他初次遇到雷南雨,已经过了十六年。
十六年,像乌龟一样爬过来。快十年的时候,从陌生人终於气喘吁吁爬成了朋友,然後在哥们的位置上,反反复复跌跌撞撞又爬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