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听一句实话。」
不是质问,更不是指责,只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麽就够了,就只有这麽简单的要求,我不会瞎猜瞎想的。
左研不说话。
久久的沈默中,雷南雨轻声叹道:「左研,我已经知道了……你借他钱的事情。」
「你调查我?」
「没有,怎麽会……」
「雷南雨。如果你怀疑我和他有什麽的话,请直说。」
「没有,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觉得你,其实可以告诉我的……」
「是吗?」左研冷笑:「你不是说过,那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我有全权处置权麽?」
「但是……」
「所以那些都只是漂亮话而已吗?。」
「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
「因为,那好歹是我们的家啊……」
是属?我们两个的家,小小的、温馨的。没有足够的预算去装修,所以墙上的漆是我一刷子一刷子上的,挂装饰的钉子也是自己一点点打进去的,还有一起买的简易桌椅和电器,如果家都没有了,这些东西要放在哪里?
……
雷南雨突然发觉,像是醒悟了一般发觉──借款和不借款,房子不房子,是不是当街亲吻,左研是不是和李铭心见面,都不是事情的重点。
重点是,他从来没有真正走进左研的内心。左研能这麽理直气壮,是因为他仍在试探他。这些年来,反反复复,一直如此。
一次次地闹、一次次地吵分手,都是在试探、在不断确认。或许这一次他也是故意把钱借给李铭心的也说不定,为的就是试探雷南雨对他纵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可是,这样真的不行。
雷南雨是个烂好人,可烂好人也是有最基本的尊严的。
如果这卑微的爱情,一定要建筑在无穷无尽的试探、防备、怀疑和猜忌之上。
是李铭心辜负了你,不是我;是他伤你至深,不是我。
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从我把你当成恋人的那天,一直到我和你在一起,一直到今天。
第十六章
雨一直在下,雷南雨没有带伞。
北京的人间四月天,还是很冷的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左研,应该是左研吧?
是来叫他回家的吗?还是专门打电话来要继续把刚才那场架吵完的呢?他下着大雨冲出屋子,就是为了避免争吵,可是走了那麽久,低沈的心情也没有一点点触底反弹的迹象。
真的不想再无止境吵架了……特别是和曾经辩论队的第一名吵架,根本就没办法坐下来和左研慢慢讲理,他都是理,没理也能歪曲出来,雷南雨实在说不过他。
为什麽感觉,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无法修复左研心中李铭心造成的伤痕,虽然他真的很想抹掉左研心里李铭心的存在,但是事实却一次一次地告诉他,他怎样付出,始终也做不到。
好冷,好累,手机仍在不停地震动。事到如今,雷南雨还是悲哀地发现,那个家……那个属?两个人的小家,他一直在努力维系的家,还是想回去。
接……还是不接呢……
好想窝在窗户边的那个小凹槽里,裹上毯子毛绒绒的很暖和。外面大雨,小小的屋里却温暖,左研靠过来,一起相拥睡着的时候……
雨越下越大了……真好好冷。
我想……回家。
接吧。道歉,然後和好,像过去一直的循环一样。
习惯了,不怕的,嗯。
「雷南雨,是我。」
雷南雨茫然了一下。电话里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不是左研,但是……也很熟悉。
就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或许是哪个不知名的虚空传来的一般。
一时间脑海里回荡的,不仅仅是之前的几年,甚至更久之前,再久之前,那时候这个人还没有变声,还是稚气的男童音,有一些相关的片段,也突然浮现在脑海,雷南雨觉得自己之前应该从来都没有类似的记忆,但是一瞬间,那些碎片,潮水一般全部都涌回来了。
绿色的小!钱包。
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正面教材、好学生。
「请……请和我做朋友!」
好像经常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示好,整个过程都很莫名其妙。
那家夥被打成猪头的样子……
搬家的时候送他走,然後大学之後再度莫名其妙出现在身边。
逐渐信任他,把他当成重要的人,然後被背叛,然後再渐渐疏离。
心里真的有些蔑视那个花花公子,却始终不能忘记──
在满是尸体的解剖教室,浸泡满浮马林的池子旁边,那家夥宠溺地笑着看着他的表情。
陪着他跑来跑去买素材,为叶妙准备生日会的认真;给他洗衣服,给他送饭,极尽各种殷勤。
曾经,他觉得李铭心真好。
以至於後来,无论形象怎麽崩塌,心底始终还有属?那个恶劣家夥的温暖记忆。就算左研身上,弥散了专属?李铭心的恶劣的古龙水的香味……也始终……
纵然,那个有过人魅力的男人,总带着高高的优越,把他这等平凡人秒杀成尘土里的渣滓……
把他所仅有的东西,撕碎,挂着一脸的淡漠,残忍地仍得到处都是。
那些,都是他努力守护的……
「李铭心你混蛋──!!!!」
「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你个世界上最可恶的混蛋──你怎麽不去死?」
「雷南雨我……」
「李铭心,我告诉你,你他妈别再给我打电话!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你要是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对你客气了,非把你打得你爸都不敢认你!」
对面一阵沈默,然後李铭心居然貌似开心地笑了。
「怎麽那麽大的火气?你和左研,结束了吗?」
雷南雨只觉得胸口骤然升起一股恶气,瞬间忍不了了。他对着手机,用最声嘶力竭的声音吼道:「没错,我和他结束了────!」
「真的?」
「是啊,你是不是满意了,你是不是得逞了──!你高兴了吧?终於快活了是吧?操──!!滚草──死开──李铭心!谁再打电话来谁就是猪──!」
挂了电话,!做了一个要摔的动作──
要不是自己的手机,要不是才买的,要不是挺贵的,肯定真摔了。
可恶!穷人真悲剧,果然连气头上耍个小脾气都要思虑再三啊!
正想着,手里抓着的手机,又传来了恼人的震动。
「混账──你还打?!真想死啊?」
「雷南雨,我是祁衍,你之前怎麽一直在占线?」
「咦……啊,抱歉。」雷南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瞬间切换了对待好友的正常态度:「我在骂李铭心,你小子总算有良心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雷南雨。」
「怎麽了?发生什麽了?你声音不对啊?你哥没事吧?」
「那个,雷南雨,你听我说。刚才你姑姑找不到你,打电话过我这里来……你千万要冷静,你爸妈……伯父伯母他们……出车祸了。」
「什麽?」
「在高速路段上翻车坠到底下的暗沟里,现在……好像已经……」
「……」
「雷南雨?雷南雨!」
「雷南雨你在听吗?」
「喂──雷南雨?你在做什麽?你别吓我啊?!」
「雷南雨你现在在哪儿?喂──喂──!」
「呜呜……呜呜呜呜呜……」
「哇啊啊啊啊……」
瓢泼大雨中,他跪在路边,嘶声力竭地哭泣,整个世界都被抛在脑後,什麽也感觉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麽漫长的时间,才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感觉到了寒冷,虚弱,牛仔裤口袋里面的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
这麽大的雨,进了这麽多水,这手机倒还坚强。雷南雨拿起来,在雨水和泪水下模糊的视线中,茫然地接了起来。
「呜……祁衍,抱歉,刚才……」
「雷南雨?是我!我是……李铭心。」
「……」
「雷南雨,你你你先别挂我电话,你先听我说……」
一阵狂风席卷过来,身上……好冷,好冷。
「呜……啊……」
「雷南雨,你怎麽了?发生什麽了吗?」
「呜……呜呜……」
「雷南雨你没事吧?你在哪?」
「呜呜……」
「雷南雨,雷南雨?」
他试着要坚强,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徒劳地试了两下,却还是跪倒在雨水里。
没有力气,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那片潮湿的冰冷里,他默默放下手机,一个人坐在雨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夜,始终也不曾结束。
偶尔疾驰的车辆,从身边掠过,然後又是寂静,一片被弃置的荒芜。
……
忽然,身後一双温暖的臂膀,不容反抗地将他抱了起来。
雨水的腥味中,传来了一丝讨厌的古龙水的幽香,是那种让他战栗让他憎恶打碎他本来就岌岌可危的信任和希望的恶毒香味。
起先,他还以为是左研,那个周身沾满了李铭心味道的,他爱着的左研。
可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他熟悉的拥抱。但是,也不至於太过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