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低下头,用手捂住面孔,压抑的呼吸仍止不住地颤抖——
他明明已经死了啊!
怎么还会醒过来?怎么醒过来之后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其实是他已经到了地狱,成了魂魄的他只是在做着一个梦境而已?可为什么这身临其境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得让他感到恐惧?这种仿佛漂浮在黑暗的半空中无法着陆、随时会掉下去、伸出手去却抓不到一丝东西可以依靠的感觉……
病人痛苦的呻、吟从指缝之间低低的溢出来——
“我、我到底还是不是……严洛晨?如果不是严洛晨,那我是谁啊?谁来救救我……周淮……”
02
医院的大病房里还是有装空调的,室内清凉舒适,其余五个病人都有家属来照顾,也有亲朋好友来探望,唯独躺在16床的病人无人问津,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旁边15床的老太太正被她儿子喂鸡汤喝,不经意间看到16床的小伙子失神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叹息。已经三天了,没一个人来看望他,吃饭也是好心的小赵护士从医院食堂端来给他的,幸好他手脚健全,要不然就造孽了。
“小兄弟,这是我妈叫我给你的,你起来喝一口呗。”
16床的男病人恍惚地扭过头,看见一个三十几岁的民工打扮的男人正把一大碗鸡汤放在他的床头柜上,汤里还搁着一只大鸡腿,旁边坐在床上的老太太正对他和蔼地微笑。
他撑坐起来,对那男人轻轻道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我每天都来照顾我妈,也没见有半个人来看过你。我妈慈心人,看你怪可怜的,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这男人的心直口快,让他心里发苦。
“谢谢大哥!”
“不用。我叫张华,你叫啥名儿啊?我妈还得有个十多天才能出院,咱互通个姓名,你要是闷得慌,我来看我妈的时候,还能陪你唠唠嗑啥的。”
男病人被问得一怔,双眼迷茫,好半晌才眨眨眼,说:“我叫……严洛晨。”
老太太的儿子炖的鸡汤很香,鸡肉很嫩,可严洛晨却味如嚼蜡。
昨天半夜里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只是跟平时一样,沉沉地睡了一觉之后自然地睁开双眼。可当意识回笼的那一瞬,所有的前尘往事像拉开了幕布的影像,忽然一起清晰地冲击着记忆神经,他才惊觉,他明明已经死了吧?!可这平稳顺畅的属于他自己的呼吸声、能自如活动的身体部位、明暗分明的视线、一清二楚的听觉、甚至是下腹憋涨的尿意……无一不昭示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严洛晨恍惚地想,可能他又被救回来了吧。
从床上下来,脑袋一阵莫名地晕眩。站稳之后才努力适应当前的光线,发现这里是一个有六个床位的普通病房。严洛晨心里不由得一阵疑惑——周淮一向宠爱他,给他的身外之物从来都是昂贵而精致的,怎么会把他安置在一个连卫生间都没有的简陋病房内?
下腹憋涨的感觉让他没时间深思,强忍着晕眩感走到房门边拉开门走出去,在走廊里巡视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尽头的公共卫生间。
然而,当他方便完后,在洗手台前的镜子里无意中看见自己的脸时,一股从脚底嗞嗞冒出来的寒气瞬间窜遍全身上下乃至每一个神经末梢,极度的恐怖感像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水淹没窒息,令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抱住双臂也不能获得一点温暖,惊叫一声后退着跌坐在地。
镜子里的那张脸,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肤白如雪、五官如画的严洛晨了,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剃着光头,皮肤暗黄,五官秀气,露着一副极度惊恐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严洛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用力的大口呼吸,每吸一口气气管都涨到发疼,再呼出时沉到缺氧的极致,如此反复好几遍,他才确定自己真的还活着,断定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于是爬起来再一次去看镜子。
可镜子里那张脸依旧是他刚刚所看见的。
“……”
惊骇到了极点,严洛晨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只能一遍遍地摸着脸,嘴里重复着“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的句子。
之后更是从医生那里听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他的确是没死,却也不再是原来的严洛晨。
以前听别人讲灵魂鬼怪的八卦,只淡淡一笑,当做笑话听过就忘,而现在,灵魂附体重生这种诡异的事,竟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感觉简直比死了一次还要来得恐怖。已经过去了三天,他还是处在震惊和惊惧中无法自拔。活着很好,可他不知道,这样活在他人的身体里,是否还要面对更加惊悚的事情。
就在严洛晨浑浑噩噩地徘徊于过去跟现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时,终于有人来探望他了。
“早就听说你醒了,可是我一直在忙没时间,所以今天才过来。”来人是一个高达190的大个儿警察,国字脸,五官端正且深刻,十分强壮和阳刚,满脸和煦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又多了几分亲切和随和。他将一袋水果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笑看着严洛晨,“怎么样?我让小赵护士帮忙照顾你的,她有没有天天来看你?”
严洛晨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警察,他没见过这个人,不认识他,但他的样子又分明认识他现在寄居的这具身体,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警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疑惑地盯着严洛晨,“怎么了?干嘛用这种不认识我的眼神看我?”停顿了几秒,“该不会你真的是跟张医生说的那样,精神和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吧?”
严洛晨茫然地眨眨眼,还是没有说话。
这种诡异的事实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坦然接受的吧。
警察明显一愣,“天,你要真的失忆了,我可怎么办呐?”有些苦恼地看着严洛晨,“我当时救你也是出于警察的天职,可你要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那我该把你怎么办?”
严洛晨动了动,低声问:“你跟我什么关系?”
警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颇为苦恼地抓了抓他的小平头,“看来你真的……其实咱俩没什么实质关系,我虽然认识你,可根本就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送你来医院的时候,还是用我的名字登记的呢。”
严洛晨想起四天前的半夜,那个医生对他说的话。
“你是于军。”
于军惊呼,“诶,你没失忆啊!”
严洛晨摇摇头,“不,我不认识你,只是医生告诉我的。”
于军又瘪气了,“什么啊,还是失忆了。”
苦闷的沉默。
严洛晨抬起头,“你跟我没关系,干嘛送我来医院?”
于军啧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我是警察啊,救人是本分吧。说认识你,也只是以前救济过你几次。”
“救济?”什么情况下要用到救济这个词?
“是啊!”于军白他一眼,“从去年冬月到现在这大半年的,你一直睡北环路的天桥底下,我们警局就在那边不远。你每天都偷溜进我们局里的公共厕所方便或者洗冷水澡,那都是我掩护你。我还给你送过好几次旧衣服旧鞋子什么的。”
严洛晨一直魂游的迷茫状态总算出现了一丝惊讶,“我该不会是流浪汉或者乞丐吧?”
“那个……”警察为难地眨眨眼,有些尴尬,“呵呵,通常流浪汉什么的确实是喜欢睡在天桥底下……”
“哦!”
得知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以前的身份,严洛晨只是稍稍讶异了一下就恢复了原状。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以另一个人的面目重生的诡异事实。这具身体以前做过什么,总归跟他是没关系,现在占据这身体的灵魂是他严洛晨,以后要如何,还不是要看他怎么想。
于军错把严洛晨的表情当成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后的自卑,很懊恼不该跟他这个失忆的人说以前的事,随即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那天下班经过天桥底下,看见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吓了我一跳。不过幸好送医院及时,总算把你给救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你一昏迷就是十多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还准备向相关部门上报呢。”
严洛晨抿嘴笑笑,“谢谢你!”
于军赶紧摆手制止他,“我说这个可不是要你感激我。咳,总之你先养好身体再说吧。”
尴尬的沉默。
病床上半部分摇得很高,严洛晨算是半坐半躺,低垂着光头,视线无焦距,敞开的病服领口里能看到锁骨上方那深陷进去的涡,身体瘦得厉害。
于军以为他在为自己失忆的事儿难过,于是又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失忆就失忆呗,以前的不开心都忘了多好。”右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姿势,“从现在开始,你就等于重生了,一切从零出发,向你心中的目标和理想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