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之坐到沙发上,揉着额头苦恼的答道:“我信上都说了,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所以,我只能舍弃北京的戏社了。对不起,璧凌,班子里的人还得请你多加照料,小慧那丫头麻烦你收下她,她肯吃苦,以后必然能出头的。”他觉得很对不住吴老板,当初他来北京白手起家,四处碰壁之时就是这个人第一个向他伸出了援手,就算是他们日后再无“瓜葛”但依然还是很好的朋友,并不会因为□之事就会坏了交情的,他们可是挚友和戏台上的最佳搭档哦。
吴老板咬着嘴唇,很不客气的骂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责任的汉子,谁知你只是市侩之人,你的班子我会接下来的,但你做的事我却没法原谅,你好自为之吧!”他气得想直接挂上电话,可在奉天的男人却用恳求的口吻求了他。
“璧凌,你骂我我无话可说,偌大的北京城算得上我真正朋友的唯有你和福来,我想拜托你到我家里去看看,老王那里有钥匙,若是福来给我写信麻烦你转到我奉天的住址来,我这段时间恐怕很难回去了。”他惆怅万分的说道,福来一定给自己写了信,正眼巴巴的盼望着回信呢。
吴璧凌听说了福来被父亲相认去广州的事,他也了解沈钺之的寂寥心情,于是便吃味儿的说:“你倒是挺会安排的……不怕我偷看?”
“看就看吧。”他苦笑,福来不是个能讲出肉麻话的人,信上恐怕也就是常规的嘘寒问暖罢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看看那个人亲笔所写的字迹。
璧凌冷冷的捏着电话:“我才没这个闲工夫呢,我要回戏院换行头了,今天要唱苏三,有事给我写信吧。”他不能再聊了,已经四点了,六点开场可不能耽误。
“好,今晚我给老王和小慧都各写一封信,把事情交代一下,你忙吧,福来的信一定要帮我转过来,多谢了,再见!”他说完便挂了电话,但心里却放不□在广州的福来,可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混乱不堪了,根本就帮不上人家啥忙的。
藤田智救梨园小生
吴璧凌挂了电话,付了话费之后便心事满腹的走出了邮电所,来到了寒风呼啸的大栅栏。
已有不少做买卖的人离开京城回老家过年了,往日的繁华似乎已去,四周都萧索而凄凉,即便是开着门的店铺,老板和伙计也都懒洋洋的趴在柜台内,没了做生意的精神头。
就连戏班子里的人也如此,懒洋洋的不出全力,让他发火骂了好几次,尤其是一起合作的小生,上台走神不说,还会弄错唱词,若是钺之的话必然不会犯这种没水平的错漏。
他回到戏院后门,刚要进去的时候,又看到了藤田修二微笑的面庞,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藤田先生。”问候是必须的,他不能得罪“戏迷”,这些人都是衣食父母。
“吴老板,我听说您要去参加周先生初一的堂会,那天我也会去的。”他客气的说,到时他定要敬这位几杯酒。
“哦,原来如此。”他原本想推了堂会,可周老头直接把请柬送到家里,还是亲自和老头子说的,他是骑虎难下了。
“咱们堂会见,您忙吧,打扰了!”他说完便鞠了个躬,就像对一个淑女似的向吴璧凌投去殷勤无比的目光,这火辣辣的视线马上就和“美人儿”通上电了。
梨园小生扭过脸,不再看他:“好,感谢您又来捧场!”他逃也似的进了门,心慌慌的,面颊有些发热,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几个月不碰男人就憋得不行了,见到年轻顺眼的爷们便禁不住引诱,他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自贬身价只会令人轻视。
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周先生举办堂会的日子,他包了湖广会馆的大厅,无论是戏台还是来宾的席位,楼上楼下都挂着红灯笼和绸带,就连桌布也是崭新的,图案为黄色的金鱼数尾,象征金玉满堂,周老头儿把这次堂会和孙子的满月酒一起办了。在菜色和细节上都特别准备了一番,川鲁粤俱全,邀请的宾客比上回老母亲大寿的还要多,足有三百余人。
跑堂的和厨师都忙忙碌碌的准备晚饭,虽然刚过五点但却已经有些宾客上门了,主人为他们准备了上好的普洱和点心。
而班子里的人还和从前一样在后院准备,今天他们唱的是《西厢记》,但小生的角儿却不是吴璧凌最钟爱的沈老板,而是另一个专门请来的小生,但比他班子里的要好多了,至少不会唱错戏词。
六点整,酒席开始,周先生叫儿子周礼夋抱着刚过百天的小孙子岳晨出来见客,每个来宾都随了红包,说了祝福的话。
但周先生却因为今早的抓周而烦恼,岳晨抓的居然是女孩子的胭脂盒,他就怕孙子以后和儿子一副摸样,只会喝花酒厮混,但夫人却安慰“这都是抓着玩儿的,老爷别往心里去,不准的。”
席间他还是坐着叹气,直到京剧开演,吴璧凌饰的红娘迈着小碎步,身着紫红色女帔上场,他紧锁着的眉头才稍事舒展开,可这位“美人儿”却从不肯买他的帐,每次都推脱应付,就是不让他一亲芳泽,但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红娘唱道:“风静帘闲麝兰香散,启朱扉我这里摇响双环。绛台高金荷小银缸犹灿。”随后向闺房内望去。
红娘说道:“哎呀,小姐敢情她又睡了。”
随后才开口唱:“贤小姐拥绣衾春睡方酣。玉钗横宝髻偏乌云乱挽。”然后埋怨道:“小姐,你好懒哪!”
她又唱道:“梦沉沉哪知道日上三竿?”随后便用白皙的手把小简藏在梳妆盒内。
此时扮崔莺莺小慧着蓝色的女帔莲步轻移走上台来,忧郁的念着:“十分心事一分语,尽夜相思尽日眠。”唱腔稍嫌稚嫩,没有吴老板和沈钺之那么气定神闲,端庄稳当,略微有些不自信,但这次堂会也是吴老板特意为她安排的,她倍加珍惜机会,最近一月都每天从早练到傍晚,很下了一番功夫。
红娘急扶崔莺莺坐妆台旁,崔莺莺发现信,拆开兴奋地看。
红娘捧茶上。
崔莺莺见红娘有相轻之意,不觉怒形于色。
红娘大惊:“哎呀,糟了。”
崔莺莺面有愠色:“红娘过来。”
红娘慌忙答道:“有。”
崔莺莺指书简:“这是哪里来的?”
红娘犯了难:“这——。”
坐在宾客席位上的藤田修二,几乎对眼前的美味佳肴不闻不问,自始至终都在看吴璧凌绘声绘色的表演,他很喜欢“美人儿”的这股浪劲儿,所以红娘倒是更适合璧凌,殊不知在戏台下除去衣衫之后又会是何等倾城倾国的艳姿。
但从周某人的口中得知,吴璧凌是个风月好手,当年是被个军阀给捧起来的,后来就勾搭上了沈钺之。对于这些闲言碎语,他都尽量充耳不闻,因为他只相信看到的。
一场大戏唱完,堂会算是接近尾声了,无奈之下卸了妆换上便衣的吴璧凌就在周公子的软磨硬泡下来到了大厅陪周先生喝酒,顺便还给小公子包了个红包。
他到周老头儿的桌前之时,藤田修二也在场,正在和周先生聊生意上的事。
“吴老板,快来和我们喝两杯。”周先生按捺不住的上前拉璧凌的胳膊,让他坐到自己身旁。
梨园小生笑得像朵迎风微颤的白玫瑰,他轻轻推开老头儿的手,柔声道:“这回您可别埋怨我了,来,我敬您一杯,祝周家的生意来年更兴隆,小少爷健康聪颖!”他心里却是烦得要死,可脸上依然要保持美丽的笑容,随后就斟好酒一饮而尽。
周老头儿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干了一杯。
坐在一边的藤田修二却默不作声,只是在细细的打量这两人,偶尔假装夹几口菜。
周礼夋趁着这机会便对父亲说:“爹,我去找个朋友聊聊。”他惦记的可是小慧那丫头,趁着姑娘还没走,他得赶紧找机会拉住,拐去茶楼单独聊聊,然后再送她回家,说不定晚上就能得手了。
“好,别回去太晚。”他瞅了一眼儿子,又将视线移到吴璧凌的脸上去了,他赶忙给这位“佳人”倒上了酒。
璧凌歪过头,望着日本男人笑眯眯的说:“我敬藤田先生一杯,还没和您喝过酒呢。”前两天在戏院后门他走得匆忙,确实是失了礼。
修二马上端起酒杯,很礼貌的说道:“鄙人三生有幸,我先干为敬。”他将杯中的酒一滴不漏的饮尽,就又看到周老板给璧凌满上酒,这老王八到底安了什么心?
梨园小生原本就不胜酒力,五六盅下肚之后,顿时觉得头昏脑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就用胳膊撑着沉甸甸的身子,脚跟发软的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吴老板,我送您回去吧,我开了车来的。”周老头儿不失时机的扶住了吴璧凌,心里却乐开了花,今晚他可算是找到机会下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藤田忽然扶扶眼镜猛地起身道:“周先生您不用麻烦了,我就住在地安门离吴老板家很近,今晚风大,这种体力活就交给我吧。”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眼神却射出两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