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部发泡肿胀,五官模糊发烂,在斜阳下倍显诡异,阴森之气萦绕四周。
冯洛焉不禁打了个寒战,恐惧之意弥漫全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置信,那种悲悯和后怕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脑海。
死人了……竟然,死人了……
他扭头便跑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来到了那个小庭院,冲进了那间尘气弥漫的屋子,大喊:“你出来!不要再躲了!快出来——”
“你找我?”背后又响起那个声音,阴气沉沉,略显诡谲。
冯洛焉气鼓鼓地转过来,质问道:“是你杀了那个人,是不是?”
“哼,哪个人?”
冯洛焉道:“那个、他们叫他做痞子的人!你把他杀了,扔进了井里?!”
那人一怔,呵呵道:“想不到你们找到他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冯洛焉恨道:“你真残忍,为什么要杀死无辜的人?”
“无辜?呵。”那人眯起眼冷笑,“谁叫他威胁我,真是活该。”
冯洛焉无法接受他的想法,快要疯魔了,“那你见一个杀一个?你太残忍了!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我不关心这些。”那人淡淡道。
冯洛焉抿着唇,冷声道:“我帮你离开这里,怎么样?”
“帮我离开这里?你?”那人嗤笑,“你凭什么?”
“凭我、凭我知道你是谁,够不够?”他的眼里充满坚定,有刺穿一切的尖锐,“你不能再在将军府呆下去,你会害死好多人的!”
“嚯,你知道我是谁?”那人无畏地冷笑,反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一瞬间,冯洛焉便僵硬了,咬着牙道:“我与你,没、没有任何关系。”
“别自欺欺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的——”那人紧盯着他的双眸,“渊源。”
冯洛焉大叫道:“我与你没关系!我是娘亲带大的,我只有娘!”
他不会相信这个事实,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他们只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陌生人!
那人——或许,该叫他三皇子,李熙。
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的男人,此时隐匿在段睦的府上,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你娘当年……对我死心塌地,没想到政变时竟忽然消失不见,我只当她逃了或是死了,岂料她是生了我的孩子,一个人避难去了。”李熙冷漠道,“她可真是傻,从来不曾怀疑我对她的用心,呵呵。”
冯洛焉的眼泪簌簌直下,骂道:“你混蛋!你骗我娘的感情!”
“那又如何?”李熙无所谓道,“别忘了,我是你爹。你忍心见你爹去送死么?”
“你——”冯洛焉愤然。
“哦,对了,你的萧大哥,知道我是你爹么?”李熙阴测测地笑起来,“他要杀的人,竟是他的岳丈?”
冯洛焉简直难以置信这个男人竟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言论,他感到害怕,“你想对萧大哥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熙见他哭得凄惨,却是笑得更盛,“你哭起来最像你娘,很漂亮,可惜你是个男儿身,否则定能嫁个好人家。哦,对了,段萧娶了你,呵呵,我竟是他的岳丈,你说天意弄人么?”
“你……”冯洛焉气得双目浑圆,死死地瞪着他,“我、我帮你离开这里,只要你答应我,再也不要滥杀无辜,如、如何?”
李熙哂笑:“我为何要答应你?我是你爹,你应该替我做事。”
“你不是我爹!你不是!”冯洛焉矢口否认道,“我从不认识你,你有什么权力使唤我?你有良心吗?你用一个爹的身份就想压制我?你休想!”
“乖孩子,你在生什么气?难道不是你在求我离开这里?我大可不听你的,你能奈我如何呢?”李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行世数十年,从未被人威胁过,即便当初冯岚那个傻女人跪着求他,让他放手一切与她相守,他也无动于衷,他要的是天下,区区一个女人算什么?
这样一个恶人,竟然是冯洛焉苦苦等了十几年的亲生父亲,这要他如何接受?所有的绮梦成了泡影,他的希冀再也不复存在。
“我……我带你出去,保你无恙,你愿意吗?”冯洛焉再一次问道,“但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你是我爹。”
李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是怕段萧知道?呵呵,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不说,但他自己会不会知道,我可不好说。”
“听……听什么话?”冯洛焉惴惴道。
“我要你跟我离开京城。”
“什么?!”
李熙又一次道:“跟我离开京城,你是我的血脉,自然要跟随我。”
“你休想!”冯洛焉恐惧道,“我不会跟你走,我要和萧大哥在一起。”
“那我就把真相抖给他听,看他还要不要你。”李熙笑着威胁道。
“你卑鄙。”冯洛焉不敢想象段萧勃然大怒的模样,眼泪又一次决堤,“你无耻……”
李熙根本无动于衷:“我有支暗卫会在城外候着,只要你顺利带我出府,我自然会离开,只是你跟不跟我走,你看着办吧。”
冯洛焉咬咬牙,决定先敷衍住他,轻轻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68难得英雄(2)
塘中的锦鲤悠游嬉戏,背部的彩纹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冯洛焉蹲在池边看得出神,竟忘却了时辰,他两眼鳏鳏,面色憔悴,直至身后的人出声叫他:“冯公子,冯公子?”
“……嗯?”冯洛焉扭头去看。
老管家冲他慈爱地笑笑,“冯公子,我家老爷请你去用餐。”
段睦要请他吃饭?
冯洛焉站起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勉强站稳道:“在何处?带我去吧。”
老管家点点头,引他走出了这个小院子。一路上,冯洛焉饱览了将军府的恢弘之姿,心下暗暗赞叹它的华美,即便是荒废十几年,将军府依然显出了从前不凡的铸造之艺。
这些都是冯洛焉不曾领略过的,他感到陌生,也有些疏离,谁叫他只见过矮屋与茅垛呢?
老管家将他领到了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地方,站在门口道:“这里是老爷的私厅,冯公子自己进去吧,饭菜已备齐。”
私厅?那是什么?冯洛焉没听说过,便按下惶惑不安的心,伸手推开了身前这扇比他高出半人的朱漆大门,门开的一瞬间,勾人的菜香便飘逸出来,低调华贵的装饰使得冯洛焉一怔,颇为呆滞。
他跨过门槛,却是脚尖一蹭,险些绊倒,扶住了门框才幸免于难。
“哼。”里头传来一声不屑,尖刻道,“路都不会走,有什么用?”
冯洛焉虽然听见了这般蔑视的话语,却是不卑不亢,直面着段睦笑道:“让段将军见笑了。”
段睦端坐在圆桌的南位,眼神严厉地盯着他:“哼,我怎会见笑?我有什么好笑的?”
冯洛焉慢慢走过去,依着圆凳坐下,仍是明朗地抬起下颚,道:“多谢将军招待。”
段睦道:“你知道我叫你来作甚?”
“不知,还望将军明言。”
“既然让我明言,我便直说了,我要你离开段府,一辈子不见我儿子。”段睦直白道,他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冯洛焉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休怪我用强了。”段睦冷笑,“我并不是什么善人,也没外人说得高尚,该狠时绝不手软。你懂吗?”
冯洛焉凄凉地笑了笑,“我们先用餐吧,吃完了再说。”
段睦哼了一声,便动筷吃了起来。他与冯洛焉都很静默,但是空气中却充满紧张的氛围,筷尖不经意撞在盆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更是突兀。
两人在悄无声息地对峙,试图扳倒对方,可惜两人都很坚决,无法退让。
“明日,我便会请求圣上,替萧儿赐婚。”冷不丁,段睦冒出这么一句话。
冯洛焉的筷子磕在碗沿上,他不自然地笑道:“赐婚?萧大哥怎么会答应?”
“呵,圣上的旨意,他敢违抗?抗旨便是满门抄斩。”段睦不留情道,“你忍心见他送死?”
“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的儿子!你送他去死,你忍心吗?”冯洛焉反斥道,眼眶不禁泛红,“只为逼我离开?”
段睦啜饮了一口酒,淡淡道:“你们并不能长久,没有孩子,没有婚约,你们以为感情能维系多久呢?”
“可是将军,你与夫人不是十多年来一直很恩爱吗?感情并不会随着时间淡去啊!”冯洛焉力争道,“我会尽我的一生去爱萧大哥的,不会造成他的负担。”
“你现在已经是他的负担了,难道你没有察觉出来?他为了你与我对峙,不惜反目,你愿意看到我们父子就此散了?”段睦诘问他。
“我……”冯洛焉听到“父子”二字,目光不禁黯淡几分,讷讷道,“我自然不希望。”
段睦阴测测地勾了勾嘴角,慈爱道:“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和他好聚好散,我会为你安排下半辈子,只要你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或许该指责段睦的不近人情,指责他的冷酷,但是冯洛焉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很早便该知晓,他们之间没有以后,没有可能,为何他还要痴痴地随他进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