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虚伪的话还是少客套为妙,我可没有挟持他,是他自愿助我的,你问他,是不是?”李熙用冰冷的匕首拍拍冯洛焉苍白的脸颊,嗤笑道。
李沛看向冯洛焉,只见他眼里噙泪,倔强地咬着牙,绝望地看着自己,“阿冯?”
冯洛焉断断续续道:“我……我是自愿的……李公子,希望你不要告诉……萧大哥……”
李沛见他楚楚可怜,哪里有自愿的影子,便道:“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不必害怕这人,我会救你出来。”
李熙道:“他可是答应过,要和我一起离开的,轮不到你救了。”
“是吗?”李沛像是询问地看着冯洛焉,“阿冯?”
冯洛焉知道李熙要毁了他,已心字成灰,不再盼念,闭起眼道:“是我,是我自愿帮他的,我要跟他走,李公子,求你放了我们吧!”
“不可能,阿冯,你应该知道段萧为了捉住他已费了无数心血,我是不会放他的。”李沛叹了口气,“段萧要是知道你愿意跟这个男人走,他会疯的。”
冯洛焉无声地淌下两行清泪,懊悔道:“是我骗了萧大哥,希望他能忘了我。”
李沛惋惜地看着他:“我做不了主,一切你与他说去。这人,我是必定不会放过的。”
李熙狞笑道:“看你有没有本事了!给我上!”
一声令下,十几个黑衣高手齐齐出手,与李沛的手下们缠斗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飞舞。冯洛焉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见一个个士兵倒下,浑身浴血。
李沛也会些武功,身边的人护着他,应接不暇时只好亲自出手。
几个黑衣人窜到马车前想接走李熙,无奈被张林几招挡下。李熙见情势危急,便大喝一声,手下无情起来,匕首瞬间没进了冯洛焉的颈子里,殷红的鲜血霎时涌现出来,染红了利刃。
冯洛焉只觉脖子一凉,随即作痛,低头一看,登时噤声。他满脖子都是血,怕是、怕是要……
李沛瞥见了这幕,也是心惊不已,“张林,快护着阿冯!”
张林一鼓作气打退了几个黑衣人,转身打翻李熙的匕首,李熙手腕一麻,往后推去。岂料有几人身手不凡,竟从窗子外窜了进来,然后架着李熙,又从前门飞窜出去。张林显然没有料到,被其中一人打了一掌,掉落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冯洛焉滚到地上,爬到张林身旁:“张大哥!张大哥你没事吧?!”
张林捂着胸口摆摆手:“没、没事……”
李熙回头看了一眼,大笑:“儿子,等我东山再起便回来接你,啊哈哈哈!”然后他被几个黑衣人带走了。
李沛喝道:“追!”
李熙终是没有出城成功,他带着手下不知道流窜到京城的哪个角落。冯洛焉不关心这些,他的脖子被划了一刀,血流不止,前襟满是红色,煞是可怕。
李沛策马过来,翻身下马,道:“阿冯,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冯洛焉仰面看他,下了决心道:“李熙,是我爹……”
“我知道,很早便知道了。”李沛坦白道,“段萧的娘跟我说的,但是我没有告诉过段萧。”
冯洛焉极其诧异,惨然道:“是吗?原来是这样,夫人对我那么好,没想到她早就知道。”
“你是无辜的,阿冯,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必介怀。随我回去吧。”李沛将手伸出来,温柔地看着他,“快,你的血要流尽了,段萧会杀了我的。”
冯洛焉决然地摇摇头,道:“我不想回去,我想离开这里,放我走吧。”
李沛皱眉道:“你去哪里?段萧在家等你。”
“我们……并不合适,我累了,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小南村。”口是心非的本领冯洛焉倒是越练越溜了,他忽略心中的钝痛,继续道,“京城好陌生,我不喜欢,将军府好大,我也不喜欢,所有的,都不喜欢。我……后悔了。”
李沛沉默半晌,才冰冷地开口道:“之前我就问过你,想好了再做决定,未来的一切不是你随便想想就可以的。你说你会用一辈子爱段萧,你食言了。”
“对,我食言了,我不想再爱他了,是我对不起萧大哥,你怎么骂我都行!”冯洛焉颤抖着,心痛得快要死去。
李沛凛然道:“我骂你作甚?我不是段萧,没有资格斥责你。既然你想走,我便送你走,左右你也是铁了心,还是不要再与他见面比较好。”
李沛的手下处理了尸体,又拿来了药箱,冯洛焉一个人躲在车里,忍着痛上药。李沛在外头高声道:“你还好吧?”
“我、我还好——”扯着嗓子说了一句,结果生疼,冯洛焉看着满身的血迹,知道自己狼狈极了,也知道自己愚蠢极了。
他被李熙利用,彻底地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丢了爱情,丢了大家对他的信任,他真是活该。
萧大哥……怕是不会再想见他了吧?
李沛掀开帘子问他:“你好了?张林受伤了,我遣他回去养伤了,重新派了个车夫给你,如何?”
冯洛焉愣愣地看着他。
李沛补充道:“你放心,车夫是我的人,不会多嘴。他会一直护送你,直到你落脚。”
“多……谢。”冯洛焉酸涩道,到了这个地步,李沛还是没忍心对他不理不睬。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李沛放下帘子,只听他对外面的车夫道,“送他出京吧。”
马车的车轱辘转动起来,繁促的马蹄声传入冯洛焉的耳朵……他知道,终是要走了。
整理好药箱,冯洛焉低头看看自己血污满布的衣裳,决定换一身。他找出自己曾经在小南村穿的粗布衣服,慢慢地将衣服脱下。
刚刚好把衣服全部褪下之际,车帘子忽然撩了起来。
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男人回头看着他,见他正在换衣,一怔,又放下了帘子。
冯洛焉摸不着头脑,呆呆地捧着衣服。
这个人……就是李沛派给他的车夫?!
☆、71天涯英雄(2)【终章】
将满身血污的衣裳叠好放在包袱里,冯洛焉摸到了藏身于衣物深处的玉箫,将之取出捧在手心,不禁心绪繁杂,酸涩难忍。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把玉箫贴在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温暖的体温融入了玉质内,整支箫的颜色变得淳厚,不再是冷清的明翠色。他的眼角觑到了玉箫底部的一处,发现那里似乎刻着什么纹样,细细一看,竟是一朵极小的花形,五瓣儿状。这不是段萧左腿内侧的文身么?这玉箫上竟也会有?
冯洛焉深想片刻,便哂笑自己,如今都要走了,却还霸着人家的定情信物不放,实在是卑鄙啊。男人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忘了他,娶一房正妻,男才女貌,羡煞天下人。而那时段睦将军的佳话也会转变为他那出色的虎子的传奇。这才是该有的终局,他只是段萧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浮光掠影般逝去,不记得也不碍事。
马车出了京城,路开始颠簸得厉害。冯洛焉脖子上的刀伤火辣辣地作痛,无奈,他只好将包袱垫在脑后,整个人平躺下来,争取少转动脖颈,免得伤口愈合后又撕裂。
然后他怀抱着玉箫,在起起伏伏的颠簸中睡去,他实在是太累了。昨日过度承欢,后半夜还溜出去寻了李熙,睡得极少,气力已快殆尽。可他不舍得多睡,想在临走前多看眼段萧的样子,希望将他此时的模样深深地刻入心怀,告诉自己,这时的段萧,可能是爱着自己的,从今往后,便不会了。
世道多颠沛,情路多坎坷。荒草哀鸿凄冷处,伤心饮醉断肠人。
愁多舟难载,伤多人辞爱。叹、叹、叹,世间本多磨,何苦寻愁多蹉跎?良人已不再,碧落黄泉永相隔……
有谁在遥远处低低吟唱着小曲儿,句句伤情,字字戚戚,断断续续飘入冯洛焉的耳,撩拨他心中那根脆弱不堪的心弦,弹得他心房隐隐作痛。他拧起秀气的眉,妄图睁开眼看看,但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他陷入黑暗的泥淖之中,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出声。煎熬的挣扎持续良久,哀婉的女音仍在低吟,凄凄惨惨,冷冷清清,他的冷汗一阵一阵渗出。干涸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白色的蜕皮在唇边卷起,他想要喝水……
甘醇的水,求求谁给他一口水……
冯洛焉不安地扭动起来,手脚挣得厉害,玉箫骨碌一下便滚出了手心,脆生生地砸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唔……水、喝水……”冯洛焉开阖着双唇,痛苦地乞求,他感到脑袋无比沉重,灌了铅似的砸在包袱上,难以支起。
忽然间,有一道冰凉的硬物贴在了冯洛焉的下唇上,甘洌的水缓慢地灌入他的喉咙,一点点一点点地滋润了他枯萎的五脏六腑。
急情缓解了,冯洛焉放松了下来,紧紧蜷握的手也松开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晃眼的白光闪过,他看见一道黑影掠过眼前,消失在车帘后。
那是……谁?
迟钝半晌后,他想,应该是李沛给他的车夫吧?而自己,定是因脖子上的伤口而感了寒意,一病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