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见他惶惶终日,开口道:“那你只好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冯洛焉一抖,更加恐惧,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再见男人一面,若是一年半月后出去,说不定男人早就自行离开了……
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他咬咬牙,郑重地看了眼玉箫,下了决定。
他将玉箫举到嘴边亲了亲,默念了三声对不起,这才站起来,露出背水一搏的神情,冲外头喊:“来人呐!来人呐!有人吗?!”
“妈的,瞎嚷嚷什么?是想挨鞭子吗?啊?”
狱吏提着刀走了过来,他拍拍木栅,不耐烦道:“你个臭婊子,什么事?”
冯洛焉深吸一口气,装出一副谄媚的笑脸迎上去:“官爷,小人有事儿求您,望您通融一下。”
狱吏鄙夷地看着他:“啥事儿?”
冯洛焉忍着心痛拿出了那支玉箫,递到狱吏面前:“小人脑子一时糊涂惹到了官差大人,小人这会儿知错了,麻烦官爷大人通融一下,放小人出去吧。”
狱吏是那种收惯了贿赂的人,见到冯洛焉拿出支长长的箫,不免嫌弃:“这是啥玩意儿?”
冯洛焉谄笑道:“官爷,小人出来没带银子,这支玉箫也值不少钱,就先抵押在您这儿,等小人凑足了钱,必定用来换走这支箫,您看如何?”
狱吏接过玉箫看了看,虽然不是行家,也看出这箫的确做工精良,玉质上等,便哼了一声,当做同意了。
“那你,可以走了。”
他打开牢房门,收了玉箫,转身就走了,丝毫不在意冯洛焉。可见这种官吏腐败到何种地步。
冯洛焉走前看了一眼络腮胡,轻声道:“谢谢你。”
络腮胡不再看他,也没说任何话。
冯洛焉静悄悄地走过狱吏房,见那收了他玉箫的狱吏正浑浑噩噩地举着酒瓶子喝酒,腰里别着那支碧绿通透的玉箫。几番隐忍,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上面挪开,他难过地走出牢房,夜色已经苍茫,茫然的前路与他此时的心境正相契合。
他望望冷清的街道,无法想起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第一次出村子就是进牢房,任谁也不会高兴。
记不清回村的路,冯洛焉一时慌神,对周遭陌生的环境产生了畏惧感。他走了几步,肚子叫得厉害,想他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进过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身无分文,连最值钱的玉箫也押给了狱吏,真真的落魄到了极点。
他动了动苍白干燥的嘴唇,想咽些口水来润润喉,哪知口水都咽不出来,嗓子干得厉害,毛剌剌的。
捂着肚子走到了一处稍较热闹的夜市处,看着摊子上烙的糖人,闻着香甜可口的气味,冯洛焉只差流口水了,因为他连口水都没有了。
那摊主见着他,嫌恶地摆摆手,赶人:“走走走,小乞丐凑过来做什么?!”
冯洛焉光顾着盯着糖人看,听他这么一说,猛地想起自己此时的模样,头发蓬乱披散,满脸黑灰,即便衣服看上去华贵漂亮,那别人最多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偷跑出来的女疯子……
想着,他悻悻地走开了,继续饿着肚子走,他漫无目的地看看停停,瞧见头顶的浩瀚银河,想起那日与男人谈论的江上看星,便涌起一阵酸楚。
或许他再也见不到男人了,或许男人不会原谅他……
他抵押了玉箫,只因自己自私地想回去再看一眼男人的模样。
前方有家店灯火高悬,人流畅往,冯洛焉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便慢慢挪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店旁的石阶上,打算歇一歇。
“嘿,嘿,哪来儿的乞丐啊?快走快走,别在店门口碍眼啊!”
出门迎客的小二看见冯洛焉缩在店门口,立即不客气地驱赶他,重重地在他背上踹了一脚。
“啊!”
冯洛焉滚下石阶,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龇着牙抬起手心,发现皮全破了,血丝一缕一缕渗出来。
“咋还在这儿啊?快滚臭乞丐,别要饭要到我们客栈门口!”小二居高临下地看他,嘴上继续骂道。
冯洛焉疼得无法动弹,更不要说站起来走人了,他颤抖地支起身来,不住地喘息,好像累坏了,实际上的确是,饿了一天又连走两个时辰的路,双腿疲乏难移,精神萎靡。
小二见他不走,害怕他妨碍生意,有些气急败坏地走下来。
“嘿,你不走是吧?那就尝尝我的厉——”
“等等!”
突然有人出声喝止了小二,冯洛焉茫然无助地扭过头去看,店里走出来一位白衣公子,扮相儒雅高洁,左手执扇,一圈逆光围着他的身体,让他的相貌看起来不是那么清楚。
“小二,不就是个乞丐,何必咄咄相逼呢?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何况普通人呢?”白衣公子走下台阶来,说话温温柔柔,颇有气概,“你先走吧,我会让这小乞丐走人的。”
小二立即溜须拍马称颂一番,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看你这身衣服……你是位姑娘吧?”白衣公子笑着道。
冯洛焉微微眯起眼看着他,并不说话。
白衣公子也不介怀,仍是继续道:“人怎么样?要是能走的话,还是赶紧走开吧。”
冯洛焉咬着下唇忍着疼痛道:“我的手心……全、全破了……”
白衣公子沉默了片刻,突然朗声道:“宝树,赶紧给我出来。”
不消一会儿,一个长得挺清秀的少年跑了出来,边跑还在边抹嘴,“公子,公子找我做啥?”
白衣公子嘴角一抽,无奈道:“带这位姑娘进去上点药,她的手磨破了。”
宝树双眉一竖,不敢置信:“公子,你要救、救一个乞丐?”
白衣公子明显嫌他啰嗦,后悔把他叫出来了,只好亲自动手,他蹲下身与冯洛焉平视,关切道:“能起来么?我扶你,姑娘?”
☆、24光明英雄(2)
对于来自陌生人的好意,冯洛焉有些迷惑,他摇摇头,拒绝道:“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白衣公子也不勉强,点点头自己先站了起来。
掌心的皮全部磨破绽开,火辣辣的疼痛使得冯洛焉只能避开手掌在手腕处借力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脑袋嗡嗡作响,晕得恶心,可能是太久没吃饭又加上刚才的摔滚,令他体力大耗。
“我走了。”冯洛焉垂着眼向那白衣公子欠欠身,正想转身离开。
“等等,姑娘。”
冯洛焉顿了一下,回头看他。
白衣公子跨上前两步,露出和煦温柔的笑意,道:“姑娘的手这样……不如来店中歇息一下,我叫宝树替你包扎一下吧?”
冯洛焉低头看看灰乎乎的衣裙,瘆人的手心,淡漠道:“我这模样,怕是进不去吧。”
即使常听林芝念叨人世百态,说到镇子上常有些穷人被欺侮被轻视,但万万没想到会被他碰到。想来一个人的仪表是如此重要,没有金钱权势,便是低人一等。
白衣公子折扇一开,轻轻摇了两下,笑道:“我带你进去,不用怕。宝树,快把药盒取来。”
宝树“哦”了一声,不怎么情愿地跑进去拿药盒。
白衣公子走在前面,冯洛焉亦步亦趋,一瘸一拐地跟上,他的膝盖疼得发麻,方才磕在了石阶的凸出处。
小二看见冯洛焉竟然进来了,捋起袖子就想赶人。
“哎,等等小二,是我让她进来的,我请她吃饭,你去拿几个馒头,炒几道小菜端上来。”白衣公子潇洒一挥袖,慢悠悠地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冯洛焉见他自顾自地安排,也不多话,跟着坐了下来,他现在亟需休息,真的走不动了,若是方才他被赶走,肯定也是走不远又要找一处地方落脚的。
宝树抱着药盒走了过来,“公子,药盒来了。”
“好,你替她包扎一下吧。”
“公子——”宝树瞪大那双澄澈的眼眸,愤愤地看着白衣公子,“我们出来是有正事的呀,不是来救乞丐的啊……”
白衣公子幽幽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都是救,怎不算正事?”
宝树憋屈地闭上了嘴,认命似的替冯洛焉上药包扎,中途他抬眼看了一眼冯洛焉的脸,发现他的脸真是脏死了,黑一道灰一道的,唯有一双星子般的眼眸令人眼亮。宝树很是奇怪,虽说这个脏兮兮的女人是个乞丐,但是眼中从来没有过任何乞怜哀求的神色,反倒淡然镇定。而且她的脸蛋小巧,鼻子挺翘,眉眼间也是柔柔的,倒的确是没让人那么讨厌。
“喂,你这脸……不洗洗干净么?”宝树瞧这姑娘应该长得不丑,满脸污渍看得他真是难受死了。
冯洛焉抬眼看看他,不说话。
宝树见他不理自己,气死了,起身抱着药盒上了楼。
这时小二将菜端了上来,饭菜的香气飘满大堂。冯洛焉直勾勾地盯着雪白的馒头和喷香的菜,不自觉地咽口水。
白衣公子瞧他一脸隐忍又难耐的模样,失笑道:“给你的,吃吧。”
冯洛焉犹豫地看他:“我没银子。”
“我请你的,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