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洛焉细致地把衣袖挽高,生怕弄脏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他提了提气,拎起这桶泔水,快步往官差们那边走去。
“都闪开!!——”
他大喝一声,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直扑那些东张西望的官差,一手用力一提,另一只手拖住桶的底部,身子一弯,把泔水向前泼了出去。
用水搅和得稀烂的泔水散发着酸臭味,全部淋在了官差们脚背上,惊得他们脸色大变,两脚直跳。
“大胆村妇,你这是做什么?!”头领双眼暴突,青筋迭起,挂着恨戾的表情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冯洛焉的衣襟。
泔水桶啪的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
冯洛焉满脸是灰,看不清真实相貌,但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睁得很大,墨色的瞳仁干净澄澈,透出对对方的鄙弃。
“呸!”
他一口唾沫吐在头领的脸上,那头领慌乱地松开他连忙去擦脸,“妈的,混蛋!”
“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快滚出小南村!你们这些刽子手!想来捉壮丁,门也没有!快滚!”冯洛焉咬牙切齿恨恨地骂道,他双手漫天挥舞,整个人好像快要癫狂。
“疯妇!疯妇!”头领差点就要拔刀砍过去了,百般隐忍,“来人,把她给我押走!扰乱公务,关进大牢!”
几个满脚泔水的手下也是气得不行,上来就擒住冯洛焉的双臂,把他扣在地上。
“不许动!老实点,疯子!”
冯洛焉狂暴地仰起头,露出凶狠的表情,“呸,放开我!你们这群禽兽,混蛋!滚!”
周围的村民们都吓坏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笑脸迎人脾气温和的阿冯姑娘怎么变成这样。
林芝冲过去求饶:“放了他吧各位官差老爷!他不是有意的!”
头领一脸阴沉,走过来盯着地上的冯洛焉,“呵,不是有意的?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走,押她回去!”
几个大男人力气自然比冯洛焉大,不管他怎么挣扎都脱不开束缚,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阿冯!阿冯!大老爷们,求你们放过他吧!”林芝急的满脸通红,拖着冯洛焉不撒手,边退边哀求着。
可能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冯洛焉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林芝,小声道:“林芝,你别急,我跟他们走,很快会回来的,你等着我,很快的。”
“可你要去坐牢啊!你有什么办法呀,阿冯!你不要耍我!”林芝眼角发红。
现在是骑虎难下,情况危急,冯洛焉只想把这群人引出村子,其他的也顾不上了,他几番斟酌,就道:“你记得,记得去喂我的獐子,记得啊!”
“你这人!都要坐牢了,还顾什么獐子呀!”林芝十分气恼。
“你就记得就行了,知道吗?我会回来的,你别急。”
“走!不要磨磨蹭蹭,疯妇!”一个官差狠狠推了冯洛焉一把,催促他离开。
冯洛焉弓着背,被几个男人你踢一脚我踹一记地赶出了小南村,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眼里。林芝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像是被掏空了心,头脑一片空白。
小南村通向集镇的山路崎岖蜿蜒,不太好走,遇上暴雨天更是危险万分,虽然林芝和李棉常常外出,但其实来小南村的外人却是极少的。每次来的,几乎都是官差,他们来捉壮丁,如有逃跑不从者,他们宁愿砍断他的手脚。
久而久之,一旦有官差来,小南村的男人就一脸绝望地、放下锄头乖乖跟着走。有命在,总比没有好。
因此冯洛焉极度痛恨那些官差,他们只顾自己的差事,却不曾为老百姓真正想过,那些“父母官”也不过是贪婪自私的小人。
一行人走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到集镇上。冯洛焉没有出过村,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心里十分恐惧,因为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官差们对他十分不客气,嫌他走得慢就狠狠踹一脚,冯洛焉跌跌撞撞,忍着疼痛跟着他们走。
路上很多行人都主动让道,对着这个蓬头垢面的疯妇指指点点,露出讥笑嘲讽的表情。可惜冯洛焉并不在意,他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被捉来,男人怎么办?虽然他提醒了林芝要喂他的“獐子”,但是也不知道林芝听进去没有。如果林芝知道那不是只獐子,又会怎么样呢?
他真的开始害怕起来。
萧大哥……
☆、23光明英雄(1)
“给我滚进去!”
随着狱吏凶恶的一声吼,冯洛焉被狼狈地推进了一间牢房。
地上铺着稀稀拉拉的几根稻草,整个监狱都是阴暗潮湿空气浑浊的。石头砌成的墙壁上长满苔藓,水珠密密麻麻挂在上面。
吸一口气简直可以窒息。冯洛焉仓皇地环顾四周,心中的绝望愈发深刻起来,难道他要一直被关在这么个暗无天日阴森恐怖的地方?
“哼,疯婆娘,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敢惹怒我们的头儿,有你苦头吃了!”狱吏啐骂一句,锁上牢房门,走了。
冯洛焉靠上去扒住牢房的木栅,试图伸头出去看,可惜缝儿只有脑袋一半大,实在看不到外面。对面的那间牢房里关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正盘腿而坐,闷声不吭地看着冯洛焉,森森的目光令冯洛焉胆颤。
“有人吗?!”
冯洛焉朝外头喊了一句。可惜没有任何人回答。
一转脸又与络腮胡的眼对上,冯洛焉一颤,悻悻地松开手,退回到牢里。他想坐下来歇一歇,走了那么久的路双腿早已麻木,然而他又不敢坐,生怕弄脏漂亮的裙子。
地上的稻草也是湿乎乎的,冯洛焉把它们聚聚龙,勉强坐了上去。他抱住膝盖,忧心忡忡,他真是担心家中的男人,林芝要是没有去找他,他会不会饿着?冻着?如果林芝找到了他,会不会认出他是通缉犯而把他交出去呢?他最担心这一点,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为了不让男人被发现,他脸也抹黑了,头发也披散了,一路装疯卖傻被押到这里,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若问他后悔么,他只会摇摇头,只要萧大哥不被捉走,他怎样都好。
静静地坐了很久,对面的络腮胡也看了他那么久。冯洛焉觉得有些悚然,低头不去看他。牢中潮湿阴寒,冷意从屁股下传来,他不禁抱紧了自己,忽然双手膈到了什么东西。
伸入怀中摸索,他拿出了那半支玉箫,他差点忘了身上还带着玉箫,事实上,他除了睡觉把玉箫搁在床内侧外,都是贴身藏在身上的。他就是看准了男人看不见,才敢这么做。
他很自然地揣着玉箫走动,仿佛他才是玉箫的主人,然而事实告诉他,他不过是个偷窃爱情的贼人罢了。偷去男人的玉箫,假装这是男人送他的定情物,他不舍地珍藏,随身佩带。
捧着玉箫久久凝视,那种悲哀的情绪愈发浓烈。看着玉箫,冯洛焉更加想念男人,他此刻是多么无助害怕,然而还要强装镇定。
“你这支箫很值钱。”对面的络腮胡突然出声,把冯洛焉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冯洛焉紧紧护着玉箫,警觉问道。
络腮胡面无表情,但是浑身散发着冰冷阴森的气息,他平静地答道:“我见过这支箫,在一户富贵人家,可惜我还没偷走它,就被发现了,只好逃走。”
原来这人是个江洋大盗啊。冯洛焉觉得他的模样是挺符合的。
“你在哪户人家见过它?”
络腮胡直直地盯着他看,却不回答,“你握着它,难道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被络腮胡的反问堵住了嘴巴,冯洛焉只得讪讪地放弃深问。他在心里总结了一下,照络腮胡的说话,这支箫属于富贵人家,那么可能男人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然而为何男人又成了朝廷要犯呢?或许、或许他受伤并不是因为遭到山贼,而是因为朝廷追杀呢?
这么一想,冯洛焉竟轻松了起来,他就这么原谅了男人的谎言,换做其他身负重伤的人倒在人家家门口说自己被朝廷追杀希望能收留他,肯定很多人吓得关起了门,哪会救治他呀。
“你是不是要出去?”络腮胡又忽然问道。
冯洛焉抱着玉箫看他:“是啊,我想出去。可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络腮胡竟冷冷一笑:“只要你不是杀人放火抢劫偷盗,塞点钱给牢头,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走了。”
“真的?”
“这群见钱眼开的废物,你说呢?”
冯洛焉为难道:“可是我没有钱啊。”
“你有箫。”
“箫?不行!”冯洛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能把箫送给牢头,这个比我命还要重要!”
络腮胡冷漠地看他:“死物从来不会比人命重要,只要活着,就有机会重新来过。你大可出去后攒钱,向牢头赎回这支箫。”
此话甚是有理。冯洛焉心中暗暗赞同,然而他还是害怕,玉箫不是他的,冒然给了牢头,若是被他摔碎弄坏可怎么办?若是男人能看见了,到处找箫可怎么办?正好他凑不出钱赎回这支箫。多种纷杂的想法困扰着冯洛焉,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说穿了,箫不是他的,他不能随意处置,这样就真的变成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