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牵她回房间,“走吧,把面吃完,我再给你吹头发。”
雪里给到她很好的照顾,煮饭、吹头发、按摩肚子和手腕、指导功课,这种时候,雪里是一个成熟的大人,起到正确引领她成长的作用。
同时她们有另一层更亲密的关系,会牵手、拥抱、接吻,会真诚地表达喜欢。
在外面折腾一天,春信已经很累了,但还是不想睡。她想,以后无论走多远,睡觉前这一两个小时都得赶回来,没别的,就为了跟雪里说说话。
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知道她在身边,听见她翻书的声音,喝水的声音,随便一点小动静都好。
雪里照常坐在床上看书,春信裹着小毯子坐在她身边,脸冲着她,下巴搁在膝盖上,雪里腾出一只手跟她牵。
被她看得时间长了,雪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老看我干嘛。”
“我接受了。”她没头没尾的一句。
怎么可能真的生气,真的谁也不理谁呢,喜欢是藏不住的,更何况她们早就习惯了彼此,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情绪总是与对方关联。
这种状态是没办法通过其他事转移的,吃饭不香,睡觉不踏实,好玩的事不能与她分享,跟天塌了有什么分别。
她们都迫切想要从对方身上获得安全感。
在春信状似漫不经心说出“我接受”之后,雪里合上书本,平放双腿,摆出正式严肃的姿态。
春信也下意识挺直了背,大概是害羞,眼神躲闪着落在她手背上。
她迫切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忽略掉脸蛋蒸起的热度,于是抓住雪里的手,学她的样子一根根捏她的手指头。
“我接受了。”她重复。
话落时,有滚烫的泪水迅速划过面颊,却更多释然。
“你下午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有很认真的听,其实,就算你还像从前那样对我,我想我还是会喜欢你,我这辈子都只会喜欢你一个人,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我也不想去认识别的人。”
“我生气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是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把我推给别人。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那样对我,我真的很难过,我一个人……”
她泣不成声,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像小朋友发脾气那样胡乱嚷嚷,歇斯底里大哭,要用尽全力地撒一场泼。
“你干嘛那样对我啊,你干嘛呀,我真讨厌你,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对不起。”雪里拥住她,“对不起。”
她的眼泪在心口烫出一个个大洞,雪里情绪崩溃,只能用力抱住她,任打任骂,“真的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对不起……”
在这个寂静的冬夜,在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痛快地哭一场吧,让眼泪把情绪全都带走,像鼻涕被纸巾擤走扔进垃圾桶。
这场惊天动地的宣泄不知持续了多久,在喘气的间隙里,她们听见外面爸爸妈妈回来了,叫她们快点出去吃东西。
女孩们慢慢止住了眼泪,看对方哭花的脸,哭肿的眼睛,破涕为笑。
最后的环节是春信把雪里带到窗边,在她手心抓了两下,又在自己手心抓两下,神经地团吧团吧,“咻”一下丢到窗外。
雪里吸吸鼻子,“什么呀。”
她用浓浓的鼻音回答:“把以前的不开心,都丢掉了。”
第63章
心里的疙瘩解开,她们之间再没什么不能谈论的话题,三月初,春信生日,雪里要带她出去踏青,顺道去郊区的墓园。
本来爸爸妈妈也去,但这个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分成两拨,蒋梦妍和赵诚出去吃饭不带闺女,雪里和春信出去看电影也不买爸妈的票。
雪里在厨房卤鸡腿鸡爪的时候,赵诚摸着渐渐发福的肚子站门口问她,“咱去哪啊,森林公园还是植物园呐。”
蒋梦妍坐在沙发上,冷笑一声,“咱咱的,谁跟你咱啊,人家两口子出去约会,能带你?想什么呢。”
赵诚乐呵呵的,雪里把卤料包扔进砂锅里,“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呢?”
上周六雪里带春信出去看电影,路过西餐厅,看见俩人坐在里面有说有笑,她们上去敲玻璃,那时候服务生刚开始上前菜,蒋梦妍隔着玻璃给她们打手势,让她们进去。
雪里还以为是让她们吃饭,带着春信走进去,刚准备入座呢,蒋梦妍翻出钱包一人给塞了一百块钱,“去买东西吃吧,乖。”
春信傻呵呵的,还在那乐,蒋梦妍把套餐送的冰淇淋让店员给她们装了带走,就那样把俩闺女打发了。
后来才知道,那顿西餐两口子吃了两千多,这当妈的可太奸诈了。
雪里卤上肉洗干净手从客厅飘过,“你又不是没老公。”
蒋梦妍哼一声不说话,半小时后雪里出来,发现鸡爪被偷吃四五个。
她又无奈又好笑,“这个家到底谁才是大人啊,偷小孩东西吃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蒋梦妍理直气壮,“你哪样不是花我钱,吃几个鸡爪子而已,抬举你。”
雪里有什么办法,只能再切两个土豆扔进去,嘟嘟囔囔,“问她,她说不吃,人家做好了,她馋了,来偷,真是的。”
周六雪里骑车带春信出去,书包里装了野餐垫,几个饭盒,一大瓶水、小鱼网,空塑料瓶,纸巾等。
每年春天,春信都要出去看看花。
她在万物始发的季节出生,曾被时光封存在春花初绽的年纪,当小河里的水化冰涓涓流淌,当枯草地重新冒芽,桃枝缀满花苞,柳条儿迎风款摆,春信也在长大。
墓园在郊外的半山上,雪里推车,春信背着书包在路边采了一朵黄色蒲公英花,跑过来举高,“给官人戴花。”
雪里半蹲让她把花带戴耳朵上,眼中笑意浮动,“什么官人。”
春信说:“西门大官人。”
两人齐声大笑,笑声在干净的沥青路上像玻璃珠一路叮当地滚下去,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稀疏树荫撒下,风也柔柔。
城市里的墓园完全没有乡野坟茔的寂寥感,山路一侧出现座很高的石牌楼,穿过牌楼,从建筑风格古朴的祠堂、便殿旁走过,自行车锁在雨棚下,雪里带她从一侧小路进入深处。
旧时代习俗,未婚早夭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入土时也不会大操大办,更有甚者,只是草席一卷,破棉被一张,抛于荒野。生辰忌日、清明,中元节更不会专门祭祀。
雪里从妈妈那里听来的,有两种说法,其一是尽可能少的留下孩子来过这世间的证据,孩子未成年便逝去了,这对父母长辈来说,太过残忍。活着的人才是最受折磨的。
还有种更为浪漫的说法,没有根据,也许只是某位善良的长辈随口一说。早夭的孩子是天地间自由的精灵,不能用棺椁和泥土束缚他们,他们终是要归于四野山林,做回自由自在的快乐小神仙。
如邓奕,如春信这样的小神仙还很许多,三千世界,佛国净土,他们安闲生活在那里。
这里便是太阳的国度,是春信的小世界。
小径通幽,竹林深深,脚下落叶堆叠,春信悠闲甩着手走在前面,嘴里叼一片竹叶,“以前你来得多吗。”
雪里说:“只来过两次,第二次是妈妈把外公外婆也迁来合葬,我跟着来帮忙。”
第一次当然不必问,也不必答。雪里解释:“我始终觉得你还在,只是不在这里,当然也没必要来这里找你。”
坟墓里躺的,不过是小神仙在凡世的躯壳,她的精神和意识早已脱离肉身的苦痛,去往太阳国度。
当然,这是被现在的自己美化过的记忆,当时的雪里怎么可能知道还有另一个小世界在等着她呢。她不想来只是不愿相信春信已经不在了。
墓在高坡上,在一排又一排的松柏之间,每一块墓碑下都埋葬着一个早已远去的灵魂的躯壳。
墓地当然也是有风水讲究的,可连春信自己都不知道她生辰八字,蒋梦妍也没办法给她算,就给她买在山顶上。
山上看得远,有风有雨有太阳。
眼前所见与记忆相同,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方,心境却已大不同。
那时春信躺在四方的小盒子里睡着,此时她就在身边,体温通过掌心明明白白传递。
“在这一排,最高的一排。”雪里指着。
春信点点头,松开她的手,迈上台阶,一个一个看过去,看那些墓碑上刻的字,看上面的照片。
她停在一块小小的墓碑前,“这孩子才八岁,是男孩子,爸爸妈妈一定很伤心,也很爱他,他的墓碑也像玩具一样小。”
雪里“嗯”一声。
春信又弯下腰,“这个老爷爷九十二,五年前……那他现在九十七了。”
雪里说:“高寿。”
春信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是上辈子的事,“我记得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去吃酒,办白事主人家会专门定制寿碗,去吃酒的人可以把印了字的碗带回家,意思是沾沾老人的福气,家里好多好多寿碗,八十九十的都有。”
雪里说:“咱家也有。”
春信想起来,小时候住在氧气厂家属楼,确实也领过几个寿碗,虽然故去的老人她大多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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