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啊,太寻常不过,153地质队都多少年了,三四代人都住在这里,孩子们长大了,老人也越来越少,每年都得送走好几个。
再过十年,这地方的老房子估计全都给扒了,到时候就是真的什么也没了。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又大不同,春信看见汪老师,他还是喜欢穿一件白衬衣,外披灰色西装,他的头发白了好多。
他媳妇也胖不少,系个大围裙弯腰在地上洗菜,腿脚硬邦邦,蹲不下去,春信听见旁边人跟她闲聊,问她下雨时膝盖痛得厉害不。
她没打招呼,大家也没认出来她来,变化太大了。
两栋楼之间有三米多宽的间隔,来帮忙的四邻门都蹲在通道里洗碗洗菜,水泥地上满是油、辣椒皮和菜叶子,走路得稳着点,摔倒事小,弄脏衣服事大。
春信刚走到通道口就不动了,周围来帮忙的,来吃酒的,小孩子撒欢跑,她手腕挣了挣,往墙边让让,不愿意走了。
“怎么了?”雪里回头看,春信一下挣脱她手藏到靠墙摆的花圈后面。
棺材就摆在不远的地方,周围挂满了白幡,音响里放的大悲咒,灵堂前又是几个道士坐在蒲团上。
春信贴墙站着,心里乱七八糟想,他们哪找的这些道士,估计不少钱呢,干一会儿歇一会儿,还供着茶水烟酒,他们可真没忌讳。
“为什么躲。”雪里问她。
春信手背身后藏着,垂着眼皮,长睫毛盖住眼睛,只是轻轻摇头,“不想去了。”
来时在车上还说,见了奶奶,还是跟她说两句话,人都快死了,恩恩怨怨的就散了吧。
妈妈说现在爷爷退休金涨了不少,家里条件好多了,老太太也是可怜,苦了大半生,一点福没享到就要去了。她还不到七十呢,153好多老人都八.九十了还硬朗着。
都到门口了,怎么突然就害怕了,雪里头歪一边往尹家门前看,一下就明白了。
不是尹愿心那婊.子还能是谁,抱着胳膊站窗前跟几个邻居说话,那张脸跟记忆中一样刻薄冷漠,隔着一层两层衣服布都能看见底下的黑心肝。
“你是不是害怕。”雪里低头问。
她眼泪毫无征兆落下来,道士们喝口茶,抄起家伙伴着大悲咒开始唱经,铜擦铜铃嘁哩喀喳一通响,春信埋进雪里怀里大哭。
“我害怕,我不要去了,我害怕——”
蒋梦妍才在这旮旯里把她们找到,也是没想到,“尹愿心回来了,可不嘛,她妈都快死了,她可不得回来。”
连蒋梦妍也知道尹愿心跟春信亲爸之间那点恩怨,对上春信,她肯定是没有好脸色的。
岂止是没有好脸色,雪里想起春信被从家里赶出来,她抓着门把手不肯松,十根手指头被尹愿心用铁钩抽得乌黑,又想起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掉眼泪,哭得嗓子都劈了。
尹奶奶脾气差,死脑筋,对春信好歹有些养育的恩情,没发生那些事的时候,她也好好待过她,把她从煤棚门口捡回来,给她煮饭吃。
现在快死了,来看看,送她一程也是应该的。
雪里也尽量让自己把人往好处想,想她也许真觉得自己带不好孩子,不如给别人养,想她曾如何挣扎,犹豫。
不然在妈妈第一次去招待所要孩子的时候就该给出去,让她们直接带去南洲。回家直接说孩子没找到,还省得给四邻嚼舌根子。
可尹愿心凭什么呢?凭什么把春信赶出家门,凭什么那样欺负她,自己没本事找尹愿昌算账,欺负小孩算什么。
心海一阵气血翻涌,雪里两辈子没这样恨过一个人。
雪里捏紧她的手,把可怜巴巴的春信抱进怀里,“我知道你为什么怕。”
两辈子遇见的都是一个春信,只是她暂时忘却了过去的事,她本来就不想记得。
如果带着记忆重生,那对已经选择放弃生命的春信来说,太折磨。
假使她记得,再把小时候的事经历一遍,她怎么承受得住呢。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已经想好去死了,一转身发现又站在了老路上。小孩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大人的脑子使她日日夜夜受折磨。
除了再死一遍,没有更好的选择。
遗忘,是这个世界对她的仁慈恩宠。
记忆可以忘却,刻入骨髓的恐惧却不会消失,所以看见经历相似的邓奕会真切地替他难过,所以会趴在二中的走廊上哭,觉得能继续读书很不容易。
此时此刻,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尹愿心,却还没靠近就害怕得躲到花圈后。
雪里忽然想到,她可能早已死去,在出租屋洗了冷水澡回到家,夜里发起高烧,躺在床上涕泪横流地想她……
雪里在那个深冬的夜晚已死去了。
她像囚徒被困十年,承受孤苦刑罚,十年,她终于撑不住了,也体会到春信离去时那份绝望。
她偿还得够多,感受到召唤,终于来到她身边,她们再另一个世界重逢。
这是太阳的国度,她是太阳之神的守护骑士,不二之臣。
春信还埋在她怀里“呜呜”哭,蒋梦妍站一边,手搭在春信背上拧着眉毛发愁,雪里心海里那股血气直冲脑门。
骑士的职责是什么?
是忠诚,是守护,是驱逐黑暗和邪恶。
“怕什么,有我在。”
雪里牵起春信,从花圈后面挤出来,几乎是拖拽着她往前走。
尹家大门口,几个跟尹愿心闲聊的女人好像感觉到什么,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双脚也自觉地退后。
尹愿心跟着看过去,她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了,头发染得半黄不黑,个子不高,人也不胖,尹家人都长得秀气,尹校长也是,但尹愿心和尹愿昌更像些,都是一张招人恨的刻薄脸。
雪里在她面前站定,“啪”一巴掌甩她脸上,尹愿心不防,半个身子都被甩飞出去,往后趔趄两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地上。
“你干嘛?!”她捂着脸高声大叫。
“打你,还不够明显?”
雪里撒开手撸起袖子就骑到她身上去,眨眼功夫,左右开弓又甩了几耳光。
春信站在后面,嘴巴张得老大,人都傻了。
蒋家和尹家好多年前就干过一次仗,那次是蒋梦妍和尹奶奶,这次是蒋梦妍她闺女和尹奶奶她闺女。
这是世仇啊。
女人们可有得热闹看,赶紧闪远点,别被误伤了。
雪里下手不重,她自觉是懂法的人,手下有分量,就是出口恶气。
早就想打她了,尹愿心在外省结婚又离婚,三五年回榕县一次,每次回来春信都要挨骂挨打,受虐待。
大冬天用后院瓦缸里积蓄的雨水泼她,罚她跪在院子里,告奶奶状,说她偷东西,扯着她头发扇她脸。
春信恨死她,背地里骂她被听见,她扯着春信头发按在地上用缝衣针扎她的脸,那是春信十岁时的事。
春信满脸血哭着跑去二楼找雪里,那时候她已经被罚跪一下午,脸上血都干了,还是爷爷从门球场回来把她救下的。
雪里带她去诊所上药,医生说不能让眼泪把药冲走,她就憋着不哭,实在是憋不住,眼睛一润就赶紧用纸洇了。
这还是雪里看到,春信告诉她的,更多的没看到的春信没说的,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上辈子没赶上趟,光顾着把春信领回家,没机会教训她。
现在大好报仇的机会在面前,怎么能错过,扇她几巴掌算什么,她怎么就没得癌死呢?
雪里掂量着轻重,尹愿心可不会,她反应过来,扯着雪里头发,指甲抓她脸。春信脑子都是木的,反正就惦记雪里不能吃亏,急忙扑上来帮忙。
那女人干仗厉害,春信人小力气小,刚靠近脖子上就挨了一爪子,马上就见血了。
“我草你妈的尹愿心!”雪里血气也上来了,打红了眼,一只手掐她脖子,一只手扯她头发往水泥地上撞。
脑袋被一下下砸地,尹愿心恍惚里看见站花圈边的蒋梦妍,一边伸手去抠雪里的眼睛一边骂,“草你妈!蒋梦妍,你个烂货,管管你女儿!”
蒋梦妍叫她这一喊,醒过神来,挎着小包走过来,指着她,“你他妈再说一遍!”
看蒋梦妍一脸怒容,那样子百分百不是去拉架的,三打一可不好,怕闹出人命,邻居们这才赶紧上去把她们分开。
也亏得不远处有人搭棚子办丧事,又正是饭点,人多,不然怕真要闹出事情。
两方被拉开,邻居们七嘴八舌嚷嚷,也懒得评她两家的对错,只说法治社会,干嘛打架呢。
理是这么个理,但没比打一架骂一顿更解气的了。
雪里倒是解气了,只是模样不太好看,眼睛里面血红的,眼皮也被抠破出了血,脖子上脸上全是红道道。
当然尹愿心也不太好,怕是脑震荡了,晕乎乎还爬不起来,颈部淤痕马上显出来,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春信抱着雪里胳膊,眼睛钉在她脸上,想摸摸她,又不敢,怕弄疼她。
雪里手背擦擦嘴角的血,低头问:“还怕吗。”
她眼里含着一汪泪,轻轻摇头,“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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