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启不由想起洛绝顶出狱那一天在露天水吧时候的对话，他问卫子璋，如果那件事真的跟方祁连有关怎么办,卫子璋叫他闭嘴别多话，那个时候他很怀疑卫子璋能不能下狠手不徇私情。
现在他也一样怀疑。
卫子璋这样的人,很厌恶他们这个圈子。
卫子璋之前没有通告方祁连的行踪，就已经是不合规定，等这件事情完了之后肯定是要接受组织上的处分的，可是就算他现在将这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实摆在方祁连的面前，让方祁连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崩溃，打开了审讯的突破口，也不代表卫子璋现在对方祁连没念着半点旧情意。
说到底，刚刚秦启也是试探过方祁连的，他并不能肯定卫子璋到底对方祁连抱着怎样的感情，所以他故意用了那样模糊的词，而方祁连接下来的回答也算是间接告诉了他真相。所以他相信，卫子璋跟本就不是铁面无私的人。
他倒觉得卫子璋现在突然能够出面来审讯方祁连，多半是因为昨天方祁连说的那些话太伤人。
男人的嫉妒心也是很可怕的。
方祁连虽不见得对洛绝顶抱有什么异样的感情，可如果他有所爱之人，在他心中，也不会越过洛绝顶的位置去。
人这一辈子，最缺的就是雪中送炭的朋友，更何况方祁连将洛绝顶因为知己呢？
方祁连现在觉得自己嘴唇很疼。
可是卫子璋似乎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不，不应该说是卫子璋，而是真相——真相现在还不想放过他。
“那个国际洗钱组织的分工向来很严密，如果没有内鬼，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瓦解的。洛绝顶当初就跟这个洗钱组织合作，如果所料不错，神秘失踪的一千万就是这个组织洗出去了。可是昨天美国那边传来的资料显示，一个名为方教主的神秘人跟这个组织之前也曾有过长期的合作，甚至他们做了一单很大的案子。”
话说到这里，剩下的已经昭然若揭。
这一单很大的案子，也就是三年之前神秘汇入洛绝顶账户的那一千万了。
只是方祁连不是傻子，他绝不会主动开口的。
沉静的眼，紧抿的唇，纯黑的发，他的轮廓一如既往地鲜明，有时尖锐得像是一把刀子，能戳进人心窝子，永远也忘不了。
方祁连终于抬起头来看的时候，正撞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
他的眼珠微微有些湿润，却并不是很脆弱。现在的方祁连，早不是当初那个脆弱得只能缩在巷子角落里等着洛绝顶来救的人了。
后面又有人推门进来，先是看了方祁连一眼，再走到卫子璋的身边去，俯了身小声说道：“机场那边的监控录像已经恢复过来了。”
方祁连只觉得嘲讽，那时候的监控录像拿来干什么？
只能拍到他的确是在玩儿手机，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入侵机场的网络系统的时候只是误伤了监控系统，没有想到总参国安这边反而认为里面肯定藏着什么秘密要去查看。
他想着想着就要勾唇笑起来，可是唇上隐隐作痛，他倒是想起了，一件——十分不好的事情。
卫子璋起身离开，留下秦启跟周天在这儿继续。
方祁连看了卫子璋的背影一眼，依旧是那样挺拔，似乎从来不曾弯折。
自打卫子璋走了，秦启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垮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呵欠，换来周天一对白眼。
“其实啊，璋少在这儿，大家压力都很大，干什么给我白眼？”
周天冷笑，“国安这边怎么不知道总参掌握了这么多秘密的情报呢？”
说到这个，秦启才轻松下来的神情立刻不见了，他脸色有些凝重，解释道：“这些情报我的确是不知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璋少行事向来如此，不怎么讲规矩的。”
他说的“规矩”指的自然是总参和国安做事默认的那些规矩。
可是敢于打破规矩的人自然是有依仗的，尽管听说卫子璋跟他家已经没有多大的往来，可毕竟卫子璋还是那个家里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人物，在总参这上头也很有几个赏识他的人物，就算秦启这种官衔更高的也不敢硬撼卫子璋，所以卫子璋做什么，他们也只能不出声地看着。
周天凝神想了一会儿，竟然破天荒地苦笑起来，“你们总参的情况，真是看不懂。”
“我们总参再复杂，也比你们国安好，真不知你们国安哪儿来的那么多饭桶。”意有所值，秦启这张嘴损起人来也是不差。
不过为了防止周天又来反驳，他干脆地转移了话题，扭头开始继续刚刚没完成的对话。
他问方祁连：“卷宗上有资料显示，三年前，整个国际洗钱界是三足鼎立，跟昨日被瓦解的这个索罗斯洗钱组织并列的还有两个，可是三年前他们洗钱的网络突然之间暴露，因为洗钱这个过程就是让钱不断地在银行户口之间转移，所以银行那一关必须要守劳，然而——在三年前，这两家毫无预兆地都在银行系统这边出了问题，大批的银行账户丢失，还有无数资金不知去向。因为这些钱本来就来路不正，那些银行账户也是禁不起查的，这两个洗钱组织不敢申报账户的问题。因为信用受损，两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最后自动瓦解，独有索罗斯一家独大成为全球洗钱行业的霸主。”
这些过程方祁连清楚得很，根本就不用秦启细说。“这又意味着什么？”
“不意味着什么，只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一句话是——昨天美国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导致这另外的两家洗钱组织崩溃的罪魁祸首，就坐在我面前。”秦启丢下的这一句话，的确很重。
只是方祁连早有准备，甚至一点也不惊慌，他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你是根据他们提供的资料上说的那个‘方教主’才断定是我的吧？这样的推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根据，整个网络世界，虚拟的名字太多，巧合也很多。”
早料到方祁连要这样说，秦启也是有准备的，其实更重要的是——卫子璋给他的这些资料实在是太劲爆了。
如果之前让他想象方祁连其实是一个国际黑客，甚至能够以那样残酷阴险的手段搞掉了世界两大洗钱组织巨头，他是绝不会相信的。可是现在，事实都摆在眼前。
然而新的疑问也随之浮现在他脑海里，卫子璋这些资料真的只是自己查的吗？
距离方祁连被拘留，不过是短短十几个小时，卫子璋怎么能够得到这么详细的资料？看得他都有些心惊胆战了。
要知道，他们手上握着的资料几乎是整个总参和国安的合力所得，卫子璋可就一个人。
他翻了下一页的卷宗，继续说道：“现在你还可以狡辩，可是你知道，如果上庭的话，你的胜算有多少。，美国方面昨天下午在排查着索罗斯这个国际洗钱组织留下的信息的时候，发现了所谓的方教主，然后顺着他留下的脚印追了下去。昨天下午你是坐的士过来的，我们有目击证人，而且的士内有监控录像，你千算万算估计也算不到这里来。就算你消除了手机所有的记录，甚至玩了个高端的深度格式化，也是没用的。”
“在证明了你是方教主之后，又联系到索罗斯那边的供词，最终你帮助索罗斯搞垮了另外两家，所得的报酬和你在搞垮他们的系统的时候私下里敛拢的资金，统共千万美金左右，通过索罗斯的银行洗钱网络，经过瑞士银行打给了洛绝顶。说你跟洛绝顶那一单案子没关系，我不信。”
在提到的士里的监控录像的时候，方祁连忽然摇头笑了，他的确是忽视了这个问题，可是……车载的摄像头像素似乎都不怎么好。
仿佛是知道方祁连在想什么，秦启补充了一句：“那车载摄像头的像素还不错，至少能够看到你通过你那防护精密的手机进入索罗斯的系统删除了他们的账册的过程。当然了，这个组织的所有信息都备份过，系统里的信息不是绝版。”
“总参的办事效率，果然是非同凡响。”这话褒贬不明，听上去是格外讽刺。
方祁连想起昨晚短暂的梦境，顿时就有一种很古典的浮沉若梦的感觉。
五年前，洛绝顶是不是也像此刻的他一样面临这种种指控呢？
都是该的。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
他终于明白了，黑客，是在丧失自由的钢索上自由起舞的。
只是，为什么明明境况如此糟糕他还是不后悔呢？
“秦部长，我这个也算是触犯法律吗？”他其实已经默认了一切。
秦启脑子里想法晃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苦笑，“其实没杀人没放火，甚至也没危害国家利益，你那一千万，如果不是跟洛绝顶挂钩也许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最严重的其实还是机场的事情。那件事，完全可以解释为你是在掩护洛绝顶逃走。”
方祁连也笑了，不过不是苦笑，而是很正常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