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浴场的时候，凉冷的水里，他掌心的温度似乎都还在手背上蔓延，可是一转眼，卫子璋就坐在自己面前一张桌子的位置，来审问他。多戏剧化的发展。
“你跟洛绝顶之间是什么关系？”最常见的询问关系。
方祁连没在意，“同窗，后来是朋友。”
“方氏破产的时候，他曾对你伸出援手。”卫子璋只是看着卷宗，问的都是很常规的问题，听得一边的秦启和周天暗自摇头。
在他们两位审讯高手看来，这分明是一些没有用的问题。
然而方祁连的眼神却开始变化了，他点头，“是又怎样？”
“很好，这是总参国安共同汇集起来的方氏破产结算前的债务信息。你可否确认一下？”卫子璋冷静地挑出一摞厚厚的单子，通过桌子递到方祁连的面前。
看着正对着自己的这一摞单子，方祁连终于忍不住苦笑了。
果然，卫子璋真的很了解他。
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一摞单子上的。
他不用看这张单子，也知道上面的数目多惊人。
“大概就是这些吧，破产之前的债务太多，不可能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尽管方祁连号称过目不忘。
卫子璋双手交握，似乎正在考量什么，良久才重新抽出一张单子，却不递给他，只是问：“洛绝顶金融诈骗一案你了解多少？”
“差不多吧，这种事情谁说得准？”以前从未试过跟卫子璋这样说话，这种感觉很新奇，却也充满了压迫，方祁连觉得不舒服。他内心里开始有些抗拒。
“最后上亿美金的诈骗，却还有十分之一的资金不知去向，他可否对你透露过这笔资金的有关信息？”公式化的平直语调，卫子璋自觉自己就像是冷酷的屠夫。
事实上，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感觉不到温度。
方祁连这样的人，把自己保护得太好，外壳太过坚硬，却容易在不经意之间伤害其他人。
他至今都在想，这也许就是他五年的改变吧？
卫子璋问的是那一千万。
方祁连想也不想就摇头了，“你当洛绝顶是傻子吗？这么机密的事情，如果是你，你会说吗？”
秦启立刻笑出声来，卫子璋冷冷地一眼瞥过去，他立刻不笑了。
“这是昨天晚上我们查到的一些信息，我想你可能会很感兴趣。”
那一张印满了小字的A4打印纸终于递了出去，方祁连低头一看就愣住了。
整个审讯室里安安静静，早晨的阳光落进来，充满了纯净。
卫子璋始终只是平静地坐着，看着方祁连的脸色一点点苍白，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说不知道那一千万的去向，可是在五年前，这一千万已经汇入了你方氏的债务偿还之中，给了方氏的债权人，不过更奇怪的是——这一千万在债权人那里再次神秘消失。总参有理由怀疑，洛绝顶利用方氏债务洗钱。”
洛绝顶利用方氏的债务洗钱？
方祁连觉得很讽刺，所以也很讽刺地看着卫子璋，“我想我大约知道你是谁了。”
卫子璋回视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似乎与此案无关。”
“如果你是九州呢？”从来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一句话。
九州跟洛绝顶之间的恩怨，他略微知道那么一点，其实本来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是——那一天在No.52看到洛绝顶跟谭玖痕坐在一起，这就有些奇怪了。
方祁连无意之中已经知道谭玖痕跟光照派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谭玖痕学的金融多半只是个幌子，为了不跟谭教授闹翻，跟他坐在一桌去的洛绝顶，本来也是个很出色的黑客。这之间的联系，是后来方祁连了解到的。
正是因为洛绝顶当初的死对头九州在总参，代表国安的谭玖痕才能够去拉拢洛绝顶。
在方祁连的认知里，如果算上卫子璋隐藏着的实力，的确是能够媲美传说中的九州的。
更何况方祁连曾经跟九州交手，那一次虽是出乎意料地惨败，可是他也知道是第一次遇到九州这样的对手的缘故。那一次，他初步了解到九州在微操上面的出色技能，后来黑帽子大会测试系统那一次，他再次领略九州的实力，而之前他曾经跟卫子璋入侵BND，那个时候，卫子璋最出色的的能力就是细节处理。
方祁连不是比他弱，只是他有个在别人看到并不致命的弱点，而这个弱点在九州看来就是他的软肋。
后来猜测得多了，也就渐渐印证了内心的想法。
九州五年之前失踪，卫子璋加入总参的时间与此接近，还带领着特洛伊，方祁连不猜测到他的身上才是奇怪了。
那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其实很是勾引人，只是卫子璋不说，方祁连也不会说。
他甚至猜卫子璋知道他是孔方，可是方祁连又觉得卫子璋不会说出来。
九州。
卫子璋，九州。
秦启和周天的表情都变了。
方祁连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你们何必这样看我？我知道这个消息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方祁连想想，还是决定隐藏自己曾经去国安和总参的数据库里溜达过的事实，只把这件事推到已经到了国外的洛绝顶身上，“洛绝顶跟我住在一起，我知道一些事情很奇怪吗？”
“洛绝顶跟你住在一起，恐怕也看到了你加入总参的凭证吧？”说的就是当初那本方祁连格外嫌弃的绿皮小本子。
方祁连仰坐着，难得地放松，“看到了。”
“洛绝顶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那一千万变成了还债的款项，之后通过国际洗钱组织将这笔钱汇到了国外，而且我们调查到，洛绝顶根本没有在任何证券公司挂名，一切的信息都是伪造的，所以可以推测，从他出狱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策划逃离。”很简单的推理，看上去甚至觉得逻辑并不严密，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卫子璋手里握着的资料，超乎想象地多。
一向不和的秦启和周天对望了一眼，都有些疑虑——因为卫子璋说的这些事情，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不过想到卫子璋上面的人，秦启和周天又有些释然，就算卫子璋拿出了什么新的资料，也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都说了，卫子璋的地位在总参是很特殊的。更何况，他背后那层身份是曾经的国内第一黑客九州。也许这些资料是他独自取到的。
只不过，事实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洛绝顶的心机未免太深不可测。
方祁连终于笑不出来了，脸上的表情甚至变得木然。
洛绝顶没有在任何证券公司挂名——卫子璋是在开玩笑吗？
他张开嘴唇就想要反驳，可是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甚至是每一个细节都纷至沓来。
洛绝顶告诉他，他在证券公司有工作，可是他从来没有去他口中的那家公司找过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家证券公司叫什么名字；洛绝顶昨天早上还说，因为证券公司的工作，他下午要飞英国，要他送他；洛绝顶曾跟谭玖痕坐在一桌，点了一杯血腥玛丽，喝醉了回来说的却是“我怕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洛绝顶曾经举着那加入总参时候的绿皮证件问他是哪儿来的；洛绝顶……
方祁连狠狠地按住眉心，埋下脸去，略长的头发落到脸边眼前，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那一刻，就连周天和秦启这样偏执冷漠的人都有种不忍再看的感觉。
洛绝顶对方祁连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是了解一点的。
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甚至一手造就了如今的方祁连，没有洛绝顶，方祁连也许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可是现在一切揭开来的时候，洛绝顶却近乎成了一个完美的阴谋家。
方祁连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湿润，似乎有水滴滑过眼睫渗入他透明的指甲里，却要淹没他整个世界。
那天坐在狭小的客厅里吃饭的时候，洛绝顶回答他——我很好，我也知道那一千万是你汇过来的，其实你不需要为我的错误买单，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你不需要为我的错误买单，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明明就要哭出来，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笑。
方祁连甚至知道自己唇角的弧度一定很大。
他不会怀疑卫子璋说的话，因为他知道卫子璋不会骗他。
只不过，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
方祁连，从来只是相当只鸵鸟呢。
☆、第四十六章 男神与大转折（四）
洛绝顶那个傻子,为什么要骗他呢……
方祁连闭着眼,埋着头，竟然不觉得伤心,反而是麻木。
卫子璋不说话,秦启和周天自然也不说话。
秦启这才是真正服了卫子璋,审讯也能到这个境界，谁说卫子璋只会玩儿计算机呢？以后谁再说这么脑残的话他秦启第一个跳上去掐死他！
卫子璋,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