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究没有人能真正陪另一个人走到最后。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终究只是孤独的个体。
景初知道钱开这么说,就代表事情已经全无回旋之地了。
然而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的功夫,他所喜欢的人和物,该走的走该散的散,一切面目全非。
景初的心脏又开始闷痛,这阵子每时每刻都可能被刺激,而且每一次刺激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他不确定再这样被刺激下去,心脏还能不能够承受这一切。他或许有一天会被这些人这些事逼疯了也不定。
他已经完全无法强颜欢笑,钱开的突然离开真的让他非常难过。终究只得低着头掩饰自己失落的情绪,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挽留不住,唯有祝福所有离开的人。
钱开一怔,随即又展开了笑容。
那一刻钱开似乎明白了简白为什么这样迷恋景初:这个孩子尽管毛病很多,但对方身上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柔软。这样鲜明的爱与恨是他们这群人身上永远不曾具备的,太多太多人戴着面具而活,也只有景初一个人,敢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情绪。
这样的真诚实在难能可贵,太多人输就输在不敢像景初一样活得如此诚实。
不过钱开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还是蛮幸运的:在过去那么多年中,他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一个调遣离开,似乎所有人也都习惯他居无定所的生活状态。唯独这一次,竟然有人舍不得他离开。
钱开这样想着,原本没那么伤感的离别青情景忽然变得感伤起来。
然而他只是笑着揉揉景初的脑袋,从表情上很难看出他有半点的伤感情绪,说:“阿初,好好保重自己。”
说完钱开立马转身,没有任何迟疑,抬脚就往医院外走。
尽管只有短短一个多月,但他会永远记得景初这个暖人心肺的孩子。可他已经不能继续守护在他们身边了,他不得不离开。
很多年后景初都记得那天钱开在医院与他告别的场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医院走廊,静寂而毫无人烟,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空荡荡地照射在光洁的地板上。钱开慢慢地朝走廊尽头走去,对方投在地上的影子很淡很淡,那样空寂无人的走廊和形单影只的身影,终究离他越来越远。
那是景初最后一次看见钱开,在这几年之后景初有一天忽然听说钱开留在加拿大不再回来。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但景初相信钱开应该是在加拿大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像钱开这样好的人,本应该得到幸福。
故事随着钱开的离开而告一半段落。
转眼间便过了大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景向晚一直在医院休养,甚至连辞职信都是景初帮忙送到景向晚所在的单位的。景初送辞职信的时候简白就陪在身边,单位领导一看简白,心说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景向晚竟然有简白这个靠山呢。可惜还没来得及拍马屁就不得不放人,领导觉得有些可惜,但在简白眼皮下还是二话不说立马放人。
而潘显则放下手头上所有事务,衣带不解地在病房照顾景向晚。
景向晚最初的三天对外界没有多少反应,后来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慢慢地恢复平静,发现潘显在医院陪着,也曾要求潘显离开,不过发现他无论怎么讽刺潘显这个男人就跟牛皮糖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后来也就放弃了。
而景初起初亦觉得很别扭,但看到潘显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家爹,又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便发现什么恶毒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从来不打笑脸人。
再后来也就习惯了潘显这个样子,甚至往医院送饭菜的时候还能不咸不淡地跟潘显聊上两句。
景初自问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经过这半个月,他觉得已经不好再阻止自家爹的任何决定了。尽管心里面很别扭,但有一天趁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他小声对景向晚说:
“爸,你要是……要是有一天跟我干爹在一块儿了,我不会阻止你们的。”
景向晚很久都没有回答景初。
后来景初还瞒着所有人偷偷去找黎金,他想毕竟对方是自己亲生的娘,再怎样恼恨这半个月过去了,无论什么气也该消了。
然而他家门口等了一整天,为了尽可能博取同情,甚至厚着脸皮直跪在外婆家大门口。路过的都是楼上楼下的邻里,大家都是彼此认识的,可这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景初,甚至他们当面对景初指指点点,然后又像躲避瘟疫一样很快地离开。
后来大舅觉得丢不起这个人,毫无商量余地地把景初赶出小区。曾经亲厚慈善的亲人,转眼间也可以这样薄凉刻毒。
景初不甘心,便继续在小区外继续等。他一直以为自家娘是那种嘴硬心软的人,即便真的在当时很生他的气,事后也能够选择原谅。至少,他认为黎金不会像他的大舅一样不愿意认他。
然而他在小区门口的保安亭跟保安们蹭地方一直等到傍晚,就在他准备放弃刚要离开的那一刻,忽然看到小区外稳稳停了一辆银色奔驰。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黎金就在这辆车上。
果然,不一会儿,黎金便从车上下来。跟着她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大约五六十岁西装革履的老男人,这个男人看起来颇为精明强干,仿佛是一个成功的中年男士。
男人绕过车头来到黎金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送给她,然后他们拥抱告别。
景初刹那间手脚僵硬,就跟一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他直觉应该躲开,否则彼此见面只能大家尴尬。
可黎金就像没看到他一样,从另一侧门口走进小区。
景初胸口闷痛得几近窒息,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快了,他想,这世事变化得太快,他已经守旧得跟不上变化。
终究,连最后的希望和恳求也不再说得出口。也是,都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能够期盼的呢?
景初知道他的世界有什么东西变了,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易碎的东西,都彻底埋葬在那个傍晚。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流任何一滴眼泪。
最后他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将近四个多小时才走回医院。
简白在景初消失的一整天里找他找得快疯了,然而当他看到景初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的时候,真是来不及质问怎么回事,就被景初紧紧地抱住了。
再也,无言以爱。
半个月后景向晚终于康复出院,这半个月来在潘显的悉心照顾下,景向晚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再让景向晚一个人在家待着,毕竟景向晚的不良记录还在那里。
于是景初提议景向晚跟他们回别墅住,可一想到简伊那货还是可能随时随地回去的,万一对方跟自家爹碰上就不好了,便只能住嘴。
想来想去,最终只能让景向晚跟潘显一起住。景向晚不同意,但拗不过景初,最后跟潘显约法三章后才终于同意让潘显搬过去跟他住一块儿。
潘显如蒙恩赐,欢喜激动地帮景向晚搬行李去了。
最后送走了景向晚和潘显,景初这才跟简白回了家。
☆、第七章 准备离开芒城
没想到这一折腾,两个月的暑假已经快要接近尾声。景初这一个半月来一事无成,唯有一件又一件的烦心事,折磨得他快要疯了。
临近开学,景初不得不给金教授打个电话。上次那个去英国留学的名额是当初自家老板费了不少力气才帮他争取过来的,没想到半途却被他放了鸽子。景初因为这件事一直对金教授感到很愧疚,所以这一个假期以来都没敢给老板打电话。
没料到景初给金教授打电话,对方根本没提那话茬。
金教授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道:“阿初啊,我还以为你快把我这老头给忘了呢,竟然到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那个……我……额……”景初想用他很忙来敷衍金教授,可一想到那么久以来金教授都这么照顾自己,便不好意思跟自家老板撒谎。跟一个如此照顾自己的老人家撒谎,这太不厚道了。
然而金教授仿佛一下子就看穿自己小徒弟吞吐的原因,不再就这个问题再多纠缠。
金教授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心很纯净,是非黑白太过分明,而且性子又比较直接,学不会别人的那种曲折婉转,直接出社会工作未必能有很高的成就。好在这个小徒弟在学术方面很有天分,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其实很适合往高深学问里钻。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家小徒弟却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选择毕业后直接工作。
尽管有些可惜,不过金教授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而景初又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弟子,于是不得不为自家小徒弟好好打算。
金教授问:“阿初,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还……还没找到……”说到最后一个字,景初的声音弱得只能蚊子才能听到了。他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找不到工作,因为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优秀的,但出来以后才发现,原来想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原来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