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难道用刀割手腕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万一你真的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吗?!”景初勃然大怒,为景向晚无动于衷的态度,“你要是真的想死当初你干嘛跟我妈生下我?!你他妈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生我,这样我俩正好各安其所,乐得安稳清净不是?!”
“……”依旧沉默。
景初骂完后,只觉得自己的力气都打在了石头上,非但没有影响到对方,反而惹得自个儿痛得不行。他只能坐在椅子上气鼓鼓地瞪着床上的人,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对待一个一心寻死,对外界刺激毫不在意的人,旁人的确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对父子俩于是就在病房里这么僵持着。
而在医院顶层的天台上。
简白站在天台的护栏旁一言不发地远处高楼林立的石头森林,他的身后跟着一样沉默的钱开。这时候天台上除了他们一个外人都没有,只有高空呼啸而来的大风吹起挂在天台上一排又一排的白色床单。
良久。
简白转过头问:“你昨晚怎么发现景向晚出事的?”简白的表情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对这件事持有怎样的态度。
钱开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低头掩饰。然而一想到像简白这样的人根本任何异常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便又咬咬牙,抬起眼眸毫无退缩地直视简白的眼睛:“大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简白没有回答。
钱开很聪明,知道他问这个问题不是为了询问对方昨晚怎么发现景向晚出事的经过。事实上像这样的自杀案例简白在过去的四十年中处理得太多,而那些自杀未遂的如何被发现被送进医院大抵大同小异,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前因后果。
简白在意的是为什么钱开会在三更半夜出现在景向晚的家里。
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动机。
简白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相信一见钟情,只是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而已。”
无论是陈昔还是景初,简白都是跟他们先成为朋友相处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彼此存在比友情更为深厚的感情的。本质上他不太相信一见钟情,但不代表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抱歉,大少。”钱开说,“一个潘显就让您和景少陷入莫名其妙的尴尬境地,如果在加上我,估计会让您感到非常困扰。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简家人,简家人之间的尔虞我诈,自私自利都让我感到非常困惑,景少以及景向晚是我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两个简家以外的人,在认识他们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原来人可以活得这么真诚,甚至完全不用瞻前顾后地去维护自己所爱的人。
“所以当我在医院看到景向晚沉默地承受那些亲戚的刁难,却坚定而执着地维护景少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他了。昨天晚上我担心景向晚一个人在家会胡思乱想,本想趁凌晨偷偷跑去他们家看他一眼就回来,没想到竟然发生了那种事情。”
“你究竟是爱上景向晚这个人,还是因为这个人和你二十几年所接触到的人都不一样,莫名被吸引,才以为自己爱上了景向晚?”
“……我不知道啊,我感到非常茫然。”
“你应该知道飞蛾扑火的故事,有时候那些光和热的确是你所向往的,但不一定是你所以为的爱情。”
“那么大少您告诉我,爱情究竟是什么?”
“……”简白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忽然想起了景初,这个孩子身上有他所渴望的光和热,有时候对方又会表现出连他都感到惊奇的坚强和宽容。简白的确爱景初身上的光和热,但不仅仅只爱上对方身上的那些品质。
爱情,从来都不是爱上对方身上投射出的,自己所渴望的那个影子。
他爱的是景初完完整整的这个人。
然而钱开却只是笑笑摇头,他走到简白身边,双手搭在天台栏杆上,极目眺望这座城市的全景。大风呼啸着直扑钱开的脸上,他不得不微眯起眼睛,然而嘴角却高扬地翘起。
“大少你看,”钱开指着脚下那一片光怪陆离的石头森林,“自从我博士学成归来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眺望风景了,没想到今天一看,才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广阔。可是自从我回来后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小的我犹如井底之蛙,整天看到的只有勾心斗角和阴谋算计。大少,如果我说我想到全世界各处游历一番,或许在未来一两年之内都无法侍奉您,您会支持我这个请求吗?”
除了离开钱开已经完全没有选择余地,或许简白说得对,他只是盲目地爱上了景向晚身上的光和热。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清心寡欲地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研究他的药剂,那么多年如苦行僧的苦修生涯,他已经太缺乏那些光和热了。他因为缺失,看到别人身上有自己所渴望的,便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全部。
如果游历回来他发现他爱的不是景向晚身上的光和热,而是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那么即使是飞蛾扑火,到时候他也心甘情愿地从容赴死!
“当然,”简白说,“简家从来不是束缚你一生的牢笼。”
而在楼下病房。
当潘显接到景向晚出事的通知,到他火燎急赶地赶到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已经领着一群小护士给景向晚检查完身体后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景初和景向晚无言以对。
潘显推开病房的大门,第一眼就看见了景向晚露在被子外面的那一只手腕裹着厚厚绷带的手,那一刻他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如闪电一般直窜入骨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直扑到病床边,想伸手抓住景向晚的手,然而顾忌些什么,手伸到一般就生生遏制住自己。只得尴尬地收回手,低头温软地问了声:“向晚,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潘显记得昨天下午家里只剩下他和景向晚的时候,景向晚忽然讥讽地笑了声,问他这么多年可曾后悔。那时候他怎么回答来着,他说向晚,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去英国的时候没有带上你一块儿去,如果当初我这么做,我们的结局应该有所不同。可惜当年我太幼稚太年轻,申请去英国留学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一定会反对我这个决定。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个非常自私自利的人啊。
昨天一整天潘显也就只跟景向晚说了那些话,后来他就被景向晚赶出家门了。他一直以为景向晚强大得能够承受任何打击的人,可没想到才一个晚上的功夫,事情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潘显只觉得心如刀割,当他看到景向晚手腕绷着厚厚绷带的那一刻,他恨不得代替景向晚死去一千一万遍!
景向晚听到潘显的声音,终于稍微有了一点点反应,木木地转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潘显,仿佛认出这个声音却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一样。
景初见状默默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两年前知道潘显暗恋自家爹后,他一直害怕潘显会毁了他那个“幸福”的家。毕竟那时候他爸妈还好好地生活在一块儿,如果潘显插足,从道德制高点上来说的确是潘显不对。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立场阻止潘显了。
自家爹自杀过一次就有可能自杀第二次,只要潘显能唤起自家爹的求生意识,他,他愿意成全他们。
☆、第六章 后来,无言以爱
景初得知钱开第二天就要离开的消息后,感到非常突然而难以接受:
回芒城和简白住一块儿之后景初接触的简家人也不少,除去简惜萍,景初唯一喜欢的跟简家扯上关系的人就是钱开了。
如果那个家里没有钱开,景初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家会是怎样的光景:他大概会被李叔和简伊给逼疯的!
所以景初只要一想到钱开走后,要一个人面对李叔和简伊……他就感觉到不寒而栗。
不过话又说回来,提起简伊这个名字,景初这才反应过来有段时间没有看见简伊了,好像自从上次简惜萍到他们家说过简伊一次,就真的没再看到简白那个别扭又讨厌的表弟。没想到简惜萍的那些话还是有用的。
不过简伊这货不是景初关注的重点,那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当钱开微笑着跟他告别的时候,景初第一反应是想要挽留钱开。
可景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挽留钱开,他们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气氛有些凝重。沉默良久后景初才闷闷开口道:“钱开……你瞧最近事情又多又乱的,要不你先留下来帮帮我和简白?”
其实这么说到底是没有什么底气的,因为钱开必定早跟简白商量过,而简白应该也同意了的。钱开是简白的人,连简白都没有意见,景初又有什么立场不让对方走呢。
可景初舍不得钱开,一起住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是个人都会产生感情的。
但钱开听后只是笑了笑,就像一个温厚宽容的大哥哥一样,虽然能够理解景初却不为景初的话儿改变自己的决定,他说:“阿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钱开这字句散落在空荡的走廊上,在这样静寂的空气中反而更加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