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军伸胳膊要打,常宝已经跑到苏尚喆身后,咋呼说:“袁大军还说要刻娘娘腔!”
苏尚喆没哭也没骂,一群等着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失望。
尚喆盯着那一角看了很久,面无表情,然后扭头看向他。那眼神真狠,狠到袁大军觉得,他和苏尚喆的友谊,咔嚓,几乎就要被砍断了。
他的感觉是对的。那个学期剩下的一个月里,苏尚喆一句话都没再和他说过。上课也不会把手伸到他的桌肚子里和他玩别手腕了,也不会和他一起偷偷玩捉来的虫子了,也不会什么时候摸出来一颗糖果给他吃了,更不会把手藏在桌肚子里用软软的手捏他的手指,说实话,捏的很舒服。
说不后悔是假的,袁大军试图和他和好,可人家不理他。袁大军还依旧每次上学都跑过去找他,然后再一起折回来。可苏尚喆从自己上学变成让苏建之送了,坐在横梁上连个正眼都不赏他。苏建之试图让袁大军坐在后座一起载学校去,尚喆二话不说抱着车把疯了一样摇晃,只要是后面坐着袁大军愣是不让走,苏建之伸巴掌也不行。
路上苏建之问:“多多和大军吵架了?”
尚喆紧抿着小嘴,大眼睛里就开始泛泪花。苏建之赶紧腾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安慰道:“不问了不问了,多多别哭。等不气了再和他玩。”
袁大军曾经偷偷找了墨水想把那几个字涂了,刚要动手就被苏尚喆发现了。小家伙什么都不说,小脸儿绷的什么似的,但眼神那叫一个凶狠,瞪得袁大军最后也没敢下手,讪讪的问:“我把他涂没了行成不?你可别再瞪我了,怪害怕的。”
回答他的是苏尚喆盖上去的课本和半个后脑勺。
那个期末苏尚喆一努劲儿就考了班级第一。苏尚喆绷着小脸儿站在讲台上,领了一张奖状,还有一个对孩子们来说颇为珍贵的铁皮文具盒。上面印着腾云驾雾的孙悟空,地上是红花绿草垂柳树,彩色的,真好看呐,一班学生都看直了眼。第二名是班上一个成份不好,不怎么说话的小男孩儿孙小兵,也才得了五个本子一杆铅笔而已。
袁大军那群捣蛋鬼,眼巴巴的看着前五名上台领奖,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文具盒多珍贵啊,供销社里面都是放在最高的地方,怕小孩子偷走了,一个文具盒可以买好多个烧饼呢。
苏尚喆十分淡定的从讲台上下来,有男孩子探头说:“哇哇,是《大闹天宫》诶!”(1961-1964年,动画片《大闹天宫》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分上下两集。角色有很浓重的中国色彩,经典动画,有兴趣可以回顾一下。)
“看他的金箍棒,好厉害。”
“快看快看,草里还有个蚂蚱!”
“真好看。苏尚喆,让我看看里面呗。”还是常宝脸皮厚,都忘了曾经给人家起外号了。
苏尚喆还算友好,递过去给他看。几个男生围着一个铅笔盒研究了一遍,还发现了里面盒盖上的乘法口诀表。俩字儿——羡慕。
袁大军不忍受零落,冲着人群喊:“手轻点儿,别把铅笔盒捏扁咯。”
“袁大军你就别加岔了,人家都不稀罕理你。”
袁大军涨红了脸看苏尚喆,问:“多多,你那铅笔盒收起来,他们手重,别让人那画磕花了。”
苏尚喆低头看自己的奖状,觉得上面“第一名”和“五好学生”格外的顺眼。当体育委员有什么了不起啊,还不是倒数?
“拿来拿来,别玩坏了。”袁大军把铅笔盒夺过来,放到苏尚喆桌子上说:“给你,装起来不让他们看,他们之前还欺负你。”
“且,他桌上的字还是你刻的呢。”有人插言。
袁大军虎着脸瞪眼扫过去,晃了晃拳头。
“一会儿我帮你搬桌子吧,你哥还来接你不?”继续献殷勤。苏尚喆开始收拾书包。
“哈哈,人家不理你吧。苏尚喆,你今年得几张奖状了?”
“两张。”
男生看着袁大军笑,瞧瞧,人就不理你。
袁大军一捋胳膊动手,“走,我帮你搬桌子。”
苏尚喆赶紧摁住,扭头冲门口进来的高个子说:“哥,你给我搬。”
一群调皮的学生哈哈大笑,袁大军有一次涨红了脸。
那个期末那群调皮蛋们在苏尚喆一次又一次的第一名和老师的夸奖,以及苏尚喆所属稀罕物品大方的分享后,慢慢的把“小白脸”给淡忘了,那三个字袁大军最终还是偷偷用墨水擦了,却发现刻上去的东西即使涂了墨水,也还是无法还原。
放假那天苏尚喆是牵着苏尚武的手走出校园,背包里放着红红的奖状,走过袁大军身边时依旧那么干净,也依旧连个正眼都没有赏他。而更悲哀的还在后面,新学期开学学生最开始是自己随意挑座位的。苏尚喆远远的把自己的桌子搬得远离了袁大军,和那个他偷偷告诉过他不喜欢的那个大鼻涕蓉蓉坐在了一起。
6.那个冬天
要说这人,也是有一股子犯贱的倔劲儿。袁大军的朋友可是不少,可是真没哪个会上课和他手牵着手不急不躁在桌子底下做小动作。多多的手肚子可软了,捏得他的手也软绵绵的。也没有哪个有什么零食都分着吃,哪怕是一块糖都咬成两半一人一块;更没有哪个撅着嘴说,大黑,你去洗手,会拉肚子。或者说,大黑,你脖子上都有泥啦,也不洗洗,呕~~
新学期新开始,袁大军决定把自己和苏尚喆之间的鸿沟给填上。二年级刚开学,是个绿意盎然的季节,苏尚喆也开始离开哥哥姐姐的陪护自己回家。第一天放学袁大军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没话找话。
“你咋和王蓉坐一起了?你不是说烦她?”
苏尚喆连个“哼”都没舍得赏他,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
“咱俩还坐一起呗,以后我给你削铅笔。”
这本来就是袁大军的活儿,俩人还说话的时候,苏尚喆铅笔断掉了,就拿着他的用,然后袁大军用自己的黑手一点一点的把断笔削好了。
“你戴红领巾真好看。”
继续被无视。
“我家养的兔子下崽了,昨天我看见有小兔从洞里钻出来了,你要不要,给你留一对?”这是袁大军最宝贝的东西了,得益于家住一楼。虽然小了点,但是房前房后都让袁拥社开发成了自家的。屋后那片巴掌大的地给圈起来,挖地铺砖做了兔子窝,给上学当了体育委员的袁大军做奖赏。可兔子买回去,还是在俩人不说话之后。
苏尚喆终于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怕自己憋不住开口说话,还抬手捂住了小嘴。
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热络的表情,可挡不住袁大军觉得那双眼好看,水气朦胧晶亮晶亮,就是看着他的时候不那么温暖罢了。得一个正眼实在是不容易,还不是轻蔑一瞥的那种。袁大军赶紧试探着伸手牵住他,见他没挣就往自己住处拉,“走吧走吧,我都说我错了,你还不说话,又不是闷火车(儿童游戏:闷火车,谁说话,是老鳖)。走去看看,太阳还没落,小兔子可喜欢出来晒太阳。”
苏尚喆就是这么被拉去袁大军家的十几平小房间的。房间比苏尚喆家的小多了,可因为人少,平均下来袁大军的个人占地面积比苏尚喆大上一倍还要多。别的不说,只袁大军一个人睡就让苏尚喆很羡慕,他现在还跟着老爷子挤一被窝呢。老爷子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夏天喜欢闭着眼睛抓痒。苏尚喆总觉得他在趁抓痒的功夫搓泥,虽然他曾经努力多次想告黑状,因灰暗的水泥地上总也寻不到泥蛋蛋而作罢。
袁大军热情地拉着他打开后门让他看后面的小院子,贴着兔子窝不远有一颗葡萄树,隔壁家的。长长的藤蔓爬到这边,上面还缀着差不多熟了的葡萄。袁大军探头看看隔壁家的窗户,然后搬着凳子爬上自家的窗,小心地从葡萄串上摘了三颗下来,然后伪装成虫害的模样,将泛紫的葡萄递给苏尚喆。
苏尚喆没吃,却接了过去。就这个动作让袁大军差点高兴的跳起来。俩孩子躲在矮墙后面等着小兔子出窝,袁大军咧着嘴笑,顺便低声哄骗:“咱俩还坐一块呗,我爸说我再不和你和好抽我的皮勒。”
“才不要。”苏尚喆终于开了金口。
“王蓉又流大鼻涕,把她袖子都擦硬了,多脏啊。”
“你也流鼻涕。”
袁大军赶紧抬袖擦了擦,“我和她不一样啊,我是感冒了,平时都不流。”
小兔子终于探头探脑出来了,皮毛白的雪一样,眼睛像红水晶。还有两只黑的,全身没一根杂毛,黑毛油光发亮。苏尚喆盯着一个个出来的兔子转移话题,“生了几个?”
“好像五六个,我也不知道。昨天看见有四个,今天早上走之前扔菜叶子,看见有六个。”
“我要俩,一个黑的一个白的。”
“我一共就俩黑的。”袁大军转转眼珠子说:“黑的长大可不好看了,白的好看。一对儿要一个颜色才好,生出来的小兔才好看。”
骗谁呢?
苏尚喆撇撇嘴,起身准备走了。袁大军慌忙拉住,“给你呗,你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