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锦再天赋卓绝,到底稚嫩,金茉莉遭受重创,恢复期间精力不足,口头上的指点效果有限,而盛锦肩负着她的心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从不因你的稚嫩而有所让步。
夏末时常去照看盛父盛母,有时候会去公司陪盛锦加班,她学东西的速度不比盛锦慢,盛锦彻夜工作开会,夏末渐渐也能上手帮忙,公司里的人对小盛总身边这个女孩有诸多猜测,刚开始猜小盛总对她彬彬有礼言听计从是因为对方是幕后股东,又猜小盛总与她相处时氛围奇特或许是因为对方是老板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后来有人无意间瞧见小盛总对着一条信息或一条语音痴痴傻笑,众人恍然大悟,这既不是股东也不是私生子,是小盛总的心上人,老板认定过的小媳妇,将来的老板娘。
因为忙碌,两人相处起来反倒正常了很多,照顾病人的琐事,生意上的明枪暗箭,不论哪一样对于两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都是磋磨与挑战,而夏末细腻坚韧盛锦敢想敢做,遇到再大的问题,有彼此在身旁,受着影响,也就觉得认输还远远不是时候。
在这样的坚持下,盛如诚的介入治疗方案有了一些成效,至少疼痛有所缓解,病情不再恶化,偶尔也能像从前一样,下床和孩子门坐在一起吃一顿早餐。
而金茉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的腿伤恢复的速度惊人的漫长,最后连腿上的知觉也消失。
盛锦和夏末从公司赶去医院时,金茉莉在拉扯自己腿上的绷带,泄愤一般捶打着自己的腿。
见到两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地质问她们:“为什么我的腿什么都感觉不到?它是不是废了?”
盛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夏末说:“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我们还有希望。”
金茉莉推开试图扶住自己的盛锦,从床上起来,不无意外地跌倒在床下的地板上,两条腿依然什么感觉也没有。
“已经够糟糕了,够糟糕了。”金茉莉喃喃道,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她也忍不住承认失败。
盛锦看到她腿上狰狞的旧伤疤和新磕碰出来的红痕,心疼又无措,夏末叫来医生护士,将金茉莉的伤口重新包扎。
知道真相金茉莉不愿意再待在医院,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继续待下去只不过自欺欺人,无济于事。她要回清宁市。
于是在又一年年底的时候,夏末回了清宁市。
金茉莉需要安抚,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个发生在自身的不幸,胃口变得很小,像身体机能停止运转,常常在窗边一坐一下午,不管是护工,还是夏末,还是打来电话的盛锦,统统不想理会。
盛锦被公司的事缠住,留在云城走不开,夏末与她分隔两地,整天整夜地守着金茉莉,唯恐她想不开。盛如诚那边自然也要瞒着,不肯让他多心忧愁。
各方都在备受煎熬,熬过一天又一天,等时间治愈一切。
半个月后,金茉莉半个月后主动提起要给自己换个更拉风的轮椅,毕竟以后要常伴彼此。
两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显然,金茉莉比她们想象得要更顽强豁达。
这么折腾了一圈,夏末在跨年之前病倒了。
盛锦从云城赶回来时,夏末小脸苍白,看得盛锦心疼不已,捧着夏末温凉的手眼圈红红,自责说都是因为自己。
“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这么累,都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
她紧张地查看夏末,一副天快塌下来的神情,口中念叨着这一年多来陆续接触过的顶尖医生的名字,“我还是把他们全都清来,好好帮你看看。”
说着当真就拿出手机翻找起联系人。
夏末本来有些晕,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哭笑不得,“真的只是一场小感冒,你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盛锦还在拿着手机犹豫,夏末只好板起脸:“你还听不听我的劝?”
她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本来你再也不用回清宁了,要和这个令你伤心的地方一刀两断,现在因为我,你不仅走不掉,还要继续在这个地方制造糟糕的回忆……”
“我什么时候说过再也不回清宁了?”夏末越听越糊涂,“到底病的是你还是我?”
盛锦疑惑看她:“你之前不是都准备把房子给卖了吗,怎么不是这意思,我那天开完会去你楼下都看到了。”
夏末恍然:“你是说这个,二楼以前住过的我确实打算卖掉,因为那里有很多会让我痛苦的记忆,我想和它们做个告别,那个时候不是准备走嘛,就是想出发的时候可以更轻松些,开启新的人生旅程。但秦奶奶留下的我从来没想到要卖啊。”
盛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城市确实是有我不好的回忆,但更有美好的,有些回忆可以清理,有些是清理不掉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把过去的东西全部都扔掉,甚至不再踏足。”
她说着,从盛锦温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左手,伸出一根玉白的食指点了点对方的前额,佯装恼怒:“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再面对的胆小鬼嘛?”
盛锦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和夏末亲亲热热地说话,不需要急着公司没开完的会,不需要急着今年的课业能不能通过,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赶去医院,只需要坐在这个温暖明亮的房间,等待新年。
夏末看到她又哭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盛锦的嗓音喑哑,坦白道:“对不起,你不是胆小鬼,我才是。”
夏末不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的答案,半开玩笑道:“你要是再哭我只好明年再找你说话了。”
盛锦立即将眼泪憋回去。
明年,那还有整整两天一夜呢!
跨年那天夏末的感冒好了,和盛锦去天台上放烟火,烟花在天空绽放,一瞬即逝,但很快又有更绚烂的补上。
金茉莉与她的新轮椅相处得还算不错,靠在窗边一边和正在准备下一次治疗的盛如诚视频,一边望着对面露台上的两个孩子站在一起说悄悄话,夜空被烟火照亮,不管怎样,新的一年还是来了。
第40章
第二年秋天的时候,盛锦给自己的父亲举办了一场葬礼。奇迹没有发生在盛如诚身上,盛如诚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和爱他的家人,但是重病期间在针对减轻疼痛这方面做了很多治疗,所以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并不狼狈,他与这个美丽的世界和这些深爱的人们进行了一场体面而温柔的告别。
盛锦以为自己会哭倒在夏末或者金茉莉的怀里,然而第一次直面失去的痛苦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世界没有崩塌,太阳照常升起,星星依然闪烁,只是好像某个位置又多出一颗。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不幸,相反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她拥有过很多别人一辈子都在渴求的不曾拥有的东西,那些都将在她的记忆里汇成一条璀璨星河。
第三年开春,夏末的作品接连获得世界级大奖,被收藏进某著名艺术博物馆,而一场由盛锦提出和组织的品牌跨界联名走秀在国际上大获成功,口碑与名气再次发酵,公司市值与利润节节攀升,不复两年前的衰败光景。
事业蒸蒸日上,工作又忙碌起来,年底,在盛锦忍无可忍的抱怨声中,明明正值壮年却沉迷养老的金茉莉开始逐步回到公司参与事务。
盛锦终于有了一些空闲,在第四年的初夏,她从公司生产基地结束考察,回来时怀里多了一只狗,垃圾桶边捡的,品种不明,黄褐色的毛发因为在外流浪而有些干枯,医生说刚满月没多久。盛锦抱着自己拐带回来的未成年,溜进夏末的画室,让夏末给她们画亲子画像,问夏末这小家伙是不是长得很像奶奶养的小满。
她开始养狗,在夏末呆在画室或者其他地方因为画画而流连忘返的时候,她就带着她的狗四处溜达,言传身教。
在小盛总的一片苦心下,小家伙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家伙,确实很像小满。
但很快她和夏末就发现,除了外表,它的灵魂和小满判若两狗,随时准备将叛逆进行到底。
盛锦气得在天台上哭。
夏末找上来时,她把喝空的酒瓶往花盆后面藏,又连忙擦脸上的眼泪。
知道夏末不喜欢看她哭不喜欢看她喝酒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做了,今晚以为夏末会在画室呆很久她才偷偷躲到天台上来感慨人生。
夏末把她藏在花盆里的半瓶酒拿出来,没说什么,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问:“怎么了?”
“我想小满了。”
她靠在椅边很感伤地对夏末说。
夏末时常感叹她过于丰沛浓烈的情感,这使她总比旁人要鲜活,张扬明艳的外表下,那颗异常柔软敏感的心,也让夏末忍不住爱怜。
她摸摸盛锦的头发,对方顺势枕在她的腿上,问她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很讨厌。
夏末轻轻摇头,说你不要总是哭。
盛锦说可是你不爱我,你留下来只是因为可怜我。
夏末有点想笑,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是,我可怜你,谁让你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