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觞愣了半晌,眉宇间渐渐透出一股狰狞,清冷空茫的眼瞪着云澈,笑了笑,把他推开:“别拿那些当自己做坏事的借口,以前云家没人收拾你,我现在就替天行道,收拾你这个弟弟。你也说我是哥哥,做哥哥的看到弟弟不规矩,做错了事,当然得管着,压着!”
“你!”云澈指骨咯咯作响,硬是忍着没送上拳头。他这人狠归狠,不能冲动的时候也知道要克制下脾气。他从牙齿缝里一点一点挤出字来,“这事是不是你找人干的?”
云觞从缺氧中缓过劲儿来,咽了口气,看着云澈冷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怕沈钧婷,冤有头债有主,你在评判别人的事之前,先料理干净自己身边的事吧。你们这群人都是群蠢货,没有一个长眼睛的。躺在里面那个尤其蠢,眼睛都不知道长在哪儿,头十几年里非要跟个不可能爱他的男人耗,现在又倒霉地摊上你这个亡命徒。”
云澈脸色刷地白了下来,煞气全褪尽了,仿佛是被云觞一层一层地拨下了表面坚硬的躯壳,露出里面柔软的已经遍体鳞伤的内芯。
云觞靠近一步,顺着云澈的肩头往下慢慢按压下去,低声地冰冷地说:“你自己后花园里的火,也只能你自己灭,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的。你也不用感谢我,沈钧婷要是出局了,得利的是我。云澈,姓叶的痴情,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被男人上,凭他那副骄傲要强的烈骨头,我真想不到他会愿意屈从在你身下。可惜他跟着你,早晚会受伤,你好自为之。”
他的手一路滑下来到达云澈胸腹的位置,轻轻地拍了拍,转身扬长而去。
裴易寻追了上去,但是云觞走得极快,头也不回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云澈呆立在原地,只觉胸口发闷,比听到叶慎荣出事的时候还要闷得难受。那会儿还能一口气顺过来,现在却是怎么也顺不过来。
这时候手术室门打开了,医生走出来,云澈扑上去抓住医生的肩膀:“他怎么样了!”
医生觉得神奇地说:“一口气一直吊在那,应该是死不了了。胸腔开个洞,这种十个上手术台十个会死的,他的命到挺硬,估计是对这世界还有执念吧,阎王爷能放他过鬼门关,这执念挺大哈。不过现在需要输血,血库没血了,你跟我来吧。”
云澈因为太紧张的缘故,要不是捏着医生的肩膀刚好有个支点支撑他,他大概就要瘫倒在地板上了。
叶慎荣动的是开胸腔的大手术,子弹从他前胸进入,穿透后背,手术中,从中间沿着两片肺叶之间划开,打开胸腔一看,医生都吓死了。中间的一根肋骨折断,骨头尖部刺进了肺叶,不仅要修补肺壁,还要给他接上骨头,这种伤绝逼是要死的,医生也惊讶他怎么就活了下来。
但人是救了回来,可经过手术台上那么浩大工程的折腾,好几个人的手在他胸腔里倒腾了一番,把断了的骨头用医用钢钉再给接上,大家都看过医学片子的,这人在手术台上就不是人,而是鱼肉,手术后缝合的伤疤从锁骨中间下方一直到胃部,十五厘米长,像蜈蚣一样狰狞的一条大伤疤,触目惊心地横在原本雪白细腻的肌肤上。
刚刚动完手术的头两天,麻醉一过去,剧痛袭来,胸口就好像要被什么生生撑破,撕裂,叶慎荣晚上靠着止痛药和镇痛泵都全身冷汗,睡不着觉,又不能动。
云澈连碰都不敢碰他,守在病床边就看着他疼得昏沉沉地睡过去,镇痛泵一停下,他就又痛得醒过来,反反复复。云澈揪着眉头,握着他冰冰凉凉的手,只觉得他虚弱得连体温都没有了,六神无主的,忍不住说:“这么疼吗?”
肺受了伤,每呼吸一下就是一次死去活来,剥皮割肉似的折磨。
叶慎荣都不敢用力呼吸,轻轻拧着眉头,柔柔弱弱地“嗯”了一声,深邃的黑眼睛因为虚弱和被痛苦折磨着的关系,变得尤为湿润而朦胧,好像始终沾着一层氤氲水汽似的,“比被你干的时候,还疼。”
云澈简直哭笑不得,抚摸着他浮满冷汗的额头,“知道我现在不敢碰你,你就故意拿这个损我?”他目光柔了下来,声音低哑,“我哪儿舍得让你这么疼。”
叶慎荣翻动了一下眼皮,脸色苍白,嘴唇也泛出病态的白,微微抿着,犟脾气地说:“你每次下手都那么重,哪里不舍得了?”
云澈眉头一揪,哪里敢跟他这个病人吵嘴,只好笑着道:“谁让你不让我当护花使者。”
“我一个男人,需要你当护花使者干什么。”叶慎荣嘟哝了一句,沉默着,过了会儿却叹气道,“不过,就当我喜欢被你折腾吧。还好子弹没直接打中心脏,要不然,我走了,你再去折腾别人,谁受得了你这禽兽。”
云澈蹙着眉头,大男人铁骨铮铮,却愣是鼻子一酸,眼眶湿了,“别说了,你吓死我了。”压抑地吸了一口气,轻柔地吻了下手指,“你要没了,我也不活了。”
叶慎荣皱了皱眉头,捏住云澈的手,却因为虚弱的关系,不怎么有力气。
“说这种话,你腻味不?”他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云澈,手指再用力地攥紧了些,嗫嚅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蒋宁来了趟医院,带了花束来,但叶慎荣刚好睡着了,云澈没让他在病房里多呆,而是拉到外边走廊里聊了会儿,蒋宁没等叶慎荣醒来就走了。
而后穆染,张灵泉,章俏姌也相继来探望过,都被云澈拒之门外。
叶慎荣是醒来,看到床头柜上花瓶里一大束新鲜的百合花,知道除了云澈,还有别人来过。
云澈才不会去买什么百合花,以他的性子,要买就是玫瑰,且一定是红玫瑰。
云澈提着保温盒进来,见叶慎荣醒着,马上脸上就浮现出笑容。
叶慎荣问:“花是谁送的?”
“张导。”云澈随口说。
张导?
叶慎荣不露声色地瞥了云澈一眼,没有揭穿他。
张导要对他这么有心思,探病还带一大束花过来,他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去?凭云澈的小心眼,会视而不见?
“饿了没?”
叶慎荣摇摇头。
云澈无奈,给他多垫了一只枕头,把刚热过的小米粥从保温盒里端出来,“我知道你没胃口,但是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什么都不吃也不行。你再瘦下去,我就想割肉给你了。”
他用调羹盛了一勺,吹吹凉,自己先用舌尖试过温度,再送到叶慎荣嘴边。叶慎荣虽是个老男人了,可这时候却显得特别温顺听话,任他服侍伺候,一点也不抗拒的样子。
他想抗拒也没力气抗拒,身体沉沉的,又好想散了架被胡乱地又拼接起来,内在的东西都像被掏空了。他即使这时候有脾气,也懒得发出来。
因为镇痛泵引起的副作用,叶慎荣这两天头晕反胃,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会吐出来,嘴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更不想碰油腻的,有一点点油腻都吞不下去。云澈就只好给他煮最清淡的粥,只放了点酱油调味。
叶慎荣看他无微不至的样子,也就低眉顺目地配合着,低头凑过去,鬓边黑发垂落到耳际,颈侧的碎发绕过脖子,隐没在衣领里,半敞的衣襟内是一片诱人的春光,锁骨精致而饱满,皮肤细白,隐匿在医院病人的衣料里头,竟透出一股禁欲的味儿。
云澈看着他微微张唇,十分秀气而文雅地一点一点把勺子里的粥舔着含着咽下去,吞咽的时候因为触动肺部的伤痛而拧着眉头,垂下的像小扇子一样的浓密长睫跟着轻轻颤动,在下眼睑扫下一圈淡淡的水光,恬静迷人,又透出股坚忍不拔,云澈看着看着,心都融化在里头了。
他抚摸着叶慎荣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两片薄唇,叶慎荣就微微抬起眼皮看他,被病痛折磨得湿漉漉的眼睛看不清以为,就这么静静看了会儿,偏过头去,躲闪着云澈的手指摩挲。
云澈笑了:“哟,怎么,生病难受,跟我使小性子呢?”
叶慎荣垂着眼,用沙哑的虚弱的声音说:“如果现在躺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尸体,你会替我报仇吗?”
云澈一时没有出声。
叶慎荣又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我逃过了这一次,未必逃得过下一次。对方就是冲着我来的,不是误伤吧,我早晚要去阎王殿报到。你却还能坐在这里,说我使小性子。”
他话不多说,也不直接戳到点上,却胜过任何一样利器。
云澈眉头紧蹙,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上去抱住了男人。
叶慎荣忍住一下子肺部受到挤压的剧痛,缓过气来,安静地把头靠在云澈肩膀上。
云澈感觉到了他的柔软和贴心,松了松臂膀,哽咽地说:“慎荣,你是不是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
叶慎荣闭上眼,只静静地聆听耳旁的话语。
“是我害你吃这些苦。”云澈低声说。
叶慎荣也把手绕过云澈的腋下,抱住他微微发颤的背。过了会儿,轻轻地说:“你为什么一直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