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转过身来,这里灯光黯淡,对方过了一秒才看清G的脸,那女孩脱口惊叫:“G、G先生?!”
“可以借用一下您的手机吗?”G直奔主题,“我需要打急救电话。”
那两人同时色变,女孩身旁的年轻男人上下扫视着G:“您——”
“不是我,”G焦躁地一指身后的S,“手机,请借给我!”
男人二话不说地走向S,一边摸出手机飞快地按下几个键,却明显不是急救号码。G疑窦顿生,追上去一把拦住他:“你做什么?”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周围人群的注意,不知是谁远远喊了一句“那好像是S在地上”,登时一大堆人围了上来。
“别别别误会……”那女孩慌慌张张地奔过来,正待解释,她男友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喂,XX主任吗?”男人自顾自地说道,“拜托您了,我的表兄受了重伤,在&&&场馆。”
表兄?
“我男友是医生。”见G面露不解,女孩说,“现在刚发生一场地震,救护车肯定供不应求,医院总是要优先照顾内部人员的亲属的……”
G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是在帮自己一个大忙。刚度过几分钟前那一劫,他简直不敢相信转眼就撞上了这等好运:“抱歉,我刚才太着急了。”
“不必介意。”男人已经挂了电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他走到S身旁蹲下,“S先生,能正常呼吸吗?身体各部分都有知觉吗?手指和脚趾还能活动吗?”
S脸色苍白若死,额上的涔涔冷汗触目惊心,闻言近乎条件反射地扬起嘴角:“嗯,还有知觉,但右脚不能动了。”声音低弱得几不可闻。
那医生微皱起眉,拉住S被划破的西裤,利落地撕开了裤腿。S的右边小腿肿胀得惨不忍睹。刚才的动作似乎移动了它,S忍不住咬紧下唇,又一轮冷汗淌了下来。
“可能有骨折或骨裂。”医生脱下自己的上衣,将S的双腿缚在一起,转头对自己的小女友说:“去看看附近能不能买到冰饮或者冰棍。”
女孩转身便跑,却没迈出几步就被堵住了。
这时在他们周围已经堵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不少好事者正举着手机拍照。医生的女友正徒劳地劝说围观者后退,却还有更多的人聚集过来一探究竟。
“我要检查一下其它伤口。”医生又伸手去揭盖在S身上的T恤。
被G一把拉住。
医生扭过头来,眼中带上了不耐:“G先生,耽误了急救也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一片人声喧哗中,S眼望着G,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G心下一乱,手上的劲顿时松了。医生索性挣开他,抓着T恤掀起了一角。
一看之下他呆了呆,又将T恤盖了回去,霍然站起身:“对不起,请大家向后退!伤员需要新鲜空气,我也需要光照才能查看伤势!现在情况很严重,请务必配合!”
医生的指令到底分量不同,尤其是那句“情况很严重”,让人群多少有了点担负责任的意识。S粉丝团里的几个姑娘钻了出来,自发地维护起秩序,包围圈慢慢散开了。医生转向G:“请您挡着他的另一边。”
T恤被挪走,衬衫的纽扣一颗颗地解开,S的上身完全袒露了出来。这位陌生人没对那一道道伤疤作出任何反应,仿佛选择性失明了。“多处擦伤,有软组织损伤。S先生,意识还清醒吗?脏器有没有疼痛?”
S摇了一下头。
医生突然直起上身,朝远处望去。救护车长长的鸣笛声终于如天籁般传入了耳中。
住院
“右腿胫骨骨裂,有错位,S先生本人签字同意了做手术。还算幸运,没有其他严重损伤。”
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处,医生在G身旁坐下,将一件衬衫递给他,“向同事借的,先凑合着穿吧。”
“谢谢。”G接过来穿上了,“手术不是您操刀吗?”
医生愣了一下:“我是心血管内科的。”
“啊,抱歉,看您刚才急救时很专业的样子……”
“我也只能做到那一步了。放心吧,负责手术的同事我认识,经验很丰富,这点小伤不在话下。”医生顿了顿,“顺便多嘴问一句,事故发生以后,您是怎么把他转移出来的?”
G比了个手势:“这样横托着。”
“如果当时他的脊椎受了伤,随意移动可能会加重伤势,甚至造成瘫痪。地震的时候情势危急,把伤者缚在背上背出来,尽量避免脊椎弯折,也会相对安全一点。此外骨裂的小腿应该尽早固定。这些是作为医生的建议。”
瘫痪。
假如自己的失误让S就此半身不遂……G不敢再顺着这假设想下去,用力甩了甩头:“我记住了。这次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刚才都没来得及问您的名字。”
“我叫D。”医生与G握手,“治病救人只是本分,不必在意。不过说起来,我女朋友好像特别想要您的签名。”
“啊,当然没问题。但我没带——”
D适时地递过纸笔。
此时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G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面前的人。D面容年轻,眉宇间一股挡不住的精英的气势,可以想像此人换上西装或是白大褂后的意气风发。无论怎么看,这样的人都不会是见面会上挥舞着荧光棒声援女神的宅男。大概是陪女朋友去的。
G将签好了名的便笺递还给他:“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机?”
父母和姐姐都没事。姐姐扯着嗓门吼了半分钟“死孩子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急死老娘了”,终于平静下来听G解释了情况。
“谁受伤了?是上次给你送便当的那个人吗?”
“……是。”
“啧啧,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G自动忽略了姐姐语气中的促狭,挂了电话。
场馆那边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自己和S的物品都还落在后台,主办方表示愿意派人送过来。因见面会中断而扣除的演出费,以及对S受伤的赔偿,都会另择时间商议。
“不用联系S先生的家属吗?”D问,“术后住院总要有人看护,生活用品也要尽早送过来。”
G怔了怔:“我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这样吗,那等S先生做完手术再问他吧。”D站起身,“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D医生。”
“嗯?”
G望着他,斟酌着用词:“今天,在广场上——”
D渐渐露出醒悟的神色:“我没有看到任何不该看到的东西。就算看到了,也已经忘了。”
G微一躬身:“谢谢您。”
D摇摇头,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请讲。”
“那个,”年轻的医生突然显得犹疑起来,“方便的话,下次能不能帮我向ю小姐要一个签名?”
“……”
“啊,不要告诉我女朋友哦。”
“……明白了。”
人不可貌相真是至理,G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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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S做完手术,被转移到病房,已经时近午夜了。
下肢手术并没有做全身麻醉,S神智还很清醒。护士小姐站在床边对G讲了注意事项,又递给他一套病号服和其它几样东西。
“这是——”G看到手中的软管,领悟了。
“病人需要卧床至少三天,洗手间是不能去的,排泄问题只有这样解决。请尽量帮助病人克服心理障碍,如果不能顺利进行,我们只好用导尿管了。”
护士小姐关上门走了。房间里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说话。
S刚刚大量失血,插着输液管的手垂落在床单上,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无力,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温顺易欺。G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需要我帮您联系家人吗?”
没有回答。S似乎在花时间理解他的问题。
G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就在他忍不住要重复一遍的时候,S极轻极慢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G想了想,转而问:“上次您说有家人住院了,那位现在康复了吗?”
又是良久的沉默。
G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前辈,我并不是要探问您的隐私,只是医院需要联系家属过来看护……”
“我明白。”
S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弱。“小G,你先回去吧。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那您呢?”
S颇为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去吧,这么晚了,明天还有工作。”
“那您呢?”
S闭了闭眼:“小G……”
“前辈,您难道打算一个人在这里?”
“我总能……”S露出一丝类似苦笑的表情,“总能找到人过来。”
这句话有很多种解释,G不知自己应该理解为哪一种。但胸口却莫名泛着凉意,凉得像晚秋残枝上滴落的雨水,让人想要紧一紧衣襟。他推门走了出去。
S慢慢闭上眼,躺在消毒水冰冷的气味里。
自己又一次伤了那孩子的心。在他不顾性命地冲过来保护自己之后。
连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说,却这样急不可耐地拒之千里。
S……你是个人渣。
啪。房门再次打开,G拿着脸盆和毛巾走了进来,一转身拐进了浴室:“医院卖的东西果然很贵,看来别的生活用品还是要到外面的超市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