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轧轧向前,冰冷的灯光沥在男人的侧脸上,让那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而脆弱。
“……分析他的处境,模拟他的感受,揣摩他的想法,与他合二为一,除了你,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赋予他生命……”
眉眼轻轻弯起,光晕随之变得温暖。
“无论那是什么角色,你必须爱他。”
******
地铁到站了。
下车之后,S坚决不让G再陪自己走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换车回家吧。”
“可是——”
“我真的没事。”
S走出几步,回头却见G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那模样愣是透出几分委屈。
男人顿了一下,走回去拍拍他的肩:“谢谢你送我。”
G没有回应。
S的手收回到半路,忽然被握住了。年轻人的掌心透着令人安心的热度,将他的手包裹着,微微用力捏了一下:“您……照顾好自己。”
S面色不变地抽回手:“回去吧,我们过几天见。”
他不再去看G,转身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向了出口。
掌心依旧停留着异样的滚烫,仿佛用火烙下的咒文,顺着血脉蔓延向心脏。轻缓地灼伤它。温存地灼伤它。
他只是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
他只是把自己当前辈敬重着。
他只是一时兴起的热心。
他没有可能无止无休地关注自己。
他没有可能……
蜂拥的人潮不断将自己向前推挤,出口的白光霎时间将昏暗屏退到身后,男人在突然变得刺目的光线中微微眩晕地停步,才发现已经置身街头。
他没有可能……
在心中这样告诫着自己,遥远的某处却传来声音,流窜过曲折的街道,跋涉过低迷的岁月,在此时此地决然地钉穿他的影子。
S先生。
S先生。
您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
陪我说说话吧。
S。
我爱你,S。我会一直陪着你。
救救我,S……
救救我……
男人溺水般深深吸气,忽然加快了步伐。
那声音在身后,追着他摇摇晃晃地拐过街角,奔逃进医院,拖曳过漫长而阴森的走廊,没入尽头的那一扇房门之中。
S颤抖着打开门,模糊的视野中,一瞬间重叠出满室鬼影。
救救我……
他倚着门大口喘息,右手死死地揪紧自己的前襟。
过了片刻,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他看见了病房中伫立不动的几道人影,也看见了病床上那张转向自己的脸庞。
即使在重病之中,依旧俊美得匪夷所思的脸庞。
弧度精致的唇角悠然勾起:“你迟到了。”
S垂下目光,默默走到床边,听见房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
“你迟到了。”床上的男人用一模一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S向他慢慢地展开一个微笑:
“对不起……哥哥。”
******
入夏以来气温最高的那天晚上,G接到了小A打来的电话。
在此之前他一直忙着工作,回到家又一心扑在S给的一段又一段音频上,的确有很长时间没和小A见过面了。G思忖了一会儿,在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去了两人常光顾的那家酒吧。一进大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与外头的闷热两相冲撞,登时让G浑身一激灵。
或许是因为天热,人们都挤进来避暑,酒吧的生意空前地好。G在人头攒动间往里挤去,一边四处搜寻小A的人影,终于在靠墙的一张桌边发现了他。
G的眸色一暗。
那桌子上已经躺着好几只空了的酒瓶,其中一瓶半空的像是被打翻了,酒液涌出来淌了半桌,还在不断滴落到地上。这酒吧生意太好,服务生都没腾出空来收拾。小A独自伏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G走过去扶正了那酒瓶。
小A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冲他笑了一下:
“你来啦。”
G在他对面坐下:“这是怎么了?”
小A轻笑了两声直起身来:“我失恋了。”
G无言以对。他连小A什么时候谈过恋爱了都不知道。他们这种互相纾解肉欲的关系,很少过问彼此那方面的状况。
酒吧里空气混浊,昏暗的吧台灯光打在人身上,透出一股诡谲的味道。小A形容狼狈,身上的文化衫也皱得不像样了。G每次看见他文化衫上的字都觉得无法直视。今天这件在胸口用硕大的字体印着:
I?
男人
“我失恋了,”小A抬手敲着桌子打节拍,唱歌般抑扬顿挫地重复,“我失恋啦,我失恋啦,我失恋啦——”
G听他嗓门越来越大,一副已经醉得自暴自弃了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站起身:“你不能再喝了。”他绕过桌子扶起小A,支着他往外走。
那酒吧里不少同志出没,见G相貌不俗,又搀着个惹眼的美少年,抛过来的眼刀里促狭与艳羡齐飞。G在心里苦笑。为什么送人回家的总是他?
他记得小A租房的位置,一路将人扶回了房间,背心都被汗打得透湿。小A全程都不得消停,又是唱歌又是大笑,此时倒在自个床上才像是清醒了一点,喘着气笑着说:“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G低头给他脱了鞋,闭嘴不作答。跟喝醉了的人理论也太傻了。
小A仰面躺着笑个不停:“我叫你去明摆着是等你收拾烂摊子,正常人早就甩手走人了,你的脾气呢?喂狗吃了吗?”
“……”
“我也就是吃准了你不会走,才打你电话。”
“……”
“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啊,大圣人?”
“……”
“从来没人泼你一脸冷水吗?你就没被拒绝过?没被伤害过?”
“……”
“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小A换了个四仰八叉的姿势,“做吗,大圣人?”
G站在他的床头没有动,微笑了一下:“咱们以后,还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吧。”
小A一时间没反应,瞪眼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说:“啊啊——我想起来了。那什么前辈,是吧?”
他一骨碌爬起来,“跟他做了没?”
“……没。”
“还没有!那接吻呢?”
“没。”
小A不可思议地瞅着他:“你们这是在过家家呢?”
G笑意未变,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慢着。”
“嗯?”
小A定定地看着他:“有件事要告诉你。”
G挑眉等着他讲。
小A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G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提示,对小A比了个“等我一下”的手势,走出了他的房间接起电话:“喂?”
“G先生吗?十分抱歉,因为有位声优的时间表临时冲突,我们明天的录音要提前半小时,请问您方便提早过来吗?”是Ё的负责人的声音。Ё是一款即将面世的女性向游戏,邀请了一票近来人气高涨的声优配音,G和S都在其列。
G回忆了一下明天的安排:“我这边没有问题。”
“那太好了!十分感谢!”对方连声道谢着挂断了。
G走回房里:“你刚才要说什么?”
小A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床上,盯着他看了一会:“没什么,不说也罢。反正不是要紧事。”
G狐疑地停顿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嗯,晚安。”小A又倒了回去。
遭遇
第二天G赶到《Ё》的录音棚时,S和其他几名声优已经等在控制室里了。S一如既往地在看台本,似乎没听见G推门进来的声音。
G几步走过去坐到他身边。S终于感到了动静,转头向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房里其他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G趁他们没注意,用气声对S说:“那是葬礼上的追悼词吧?”
他问得没头没尾,S却了然似地点了点头。
G顿感痛快:“哈,我真厉害。”
S被逗得失笑,又很快忍了回去。“最近的确猜得越来越快了。”他也极轻地说。
他们指的自然是音频。
自从G第一次猜出音频传达的信息后,S每过两天便会给他一张新的CD,里面的语言五花八门,来源更是千奇百怪——电影,广播,语音通话……还有某些音质不佳的,竟像是站在异国街头直接录下的生活片段。也不知S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材料。G心中着实好奇,却始终没问。正如他不曾问过S,为何不直接从网上把音频传给自己。
相处了这些时日,G渐渐明白了,S不愿提及的东西,任别人如何旁敲侧击也不会泄露分毫。这个男人看似温和易欺,骨子里却透着疏离。维持距离,是他藉以自保的方式。
这样的S竟会瞒着所有人给自己开小灶,倒成了一件奇迹般的事。
被音频往死里折磨过几番之后,G也摸出了一点门路,虽然无法诉诸言语,但之后掌握要领的速度的确在不断刷新。只是听力越练越厉害,反映在配音上的进步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显著。
听别人讲话时,他开始分辨得出语气里蕴含的情绪。然而自己念台词时,他的语气不仅没有随之丰富起来,反而因刻意为之而愈显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