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晚又有电台节目要主持,因此下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耳边的葡萄牙语声还在滔滔不绝。
自从S说他猜错,G便将CD放在了车里。连续几天时间,他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反复播放那段音频。数十上百遍过后,那女人的声音像在脑中扎了根,完全听不懂的句子都已经快要被他背下来了,惟独谜底迟迟不肯浮出水面。
他越听越心浮气躁,干脆关了车内的播放器。耳边的声音虽然消失了,脑海里的回音还在阴魂不散地循环着,催人肝火。G放慢了一点车速,伸手去摸索手机。他实在需要换换心情,况且,前些日子急匆匆地挂了姐姐的电话,还没来得及给她赔礼道歉。
电话嘟了几声,那头接起,传来的却是一把低沉男声:“喂?”
G愣了愣:“姐夫?”
“啊,是小G啊,找你姐有什么事?”G姐夫的声音沉稳刚性,一听就是镇得住场子的人,与他刑警的身份极为相称——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其实也没要紧事,就是想跟她说说话。姐姐不方便接电话吗?”
那头沉默了一下:“……你姐在看球赛,没空说话。”
遥遥地似乎飘来几声高亢的“就算基耶利尼和莫塔上不了也别上蒙托利沃啊啊啊啊蠢货!!!!”
“……”G干笑,“那可真不巧。姐夫您不看球吗?”
“看的。”
那头又沉默了一下。
“你姐让我先刷碗。”
“……原、原来如此。”G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前段时间我托姐姐查的那个人,听说是您帮忙弄到的资料,真的十分感谢。”
“不用客气,最后也没派上用场。”涉及到工作领域,G姐夫的语调严肃了起来,“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要那个人的档案有什么用?”
G考虑了一下。
“虽然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这件事,还是告诉您比较好。”他沉声说,“一个公众人物,对外宣称是隐退了,然而时隔几年又有知道内情的人告诉我,那个人其实是死了,这种事情正常吗?”
G姐夫的反应倒是比他姐姐耐心得多,沉吟数秒才开口:“有两种情况。第一,他隐退后自然死亡了,因为不再是公众人物,家人认为没有必要发讣告,所以大众并不知情。第二,他的确是非正常死亡,但是公安局这里没有留底。”
“没有留底?”
“嗯。小G你也算公众人物,应该清楚某些人是被捧红的。”
G的眼前突然闪过几个偶像派的女声优的影子。曾有传言,她们是……
“有能力捧红他们的人,多数也有能力除掉他们。而且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和公安局这边也会有交情。”G姐夫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懂我的意思吗?”
“懂的。”G出神地看着前面车子的尾灯,“但我要查的那个人,实在不像是——”
戛然而止!
刹车声在夜色中拖出刺耳的凄鸣——车身因为突如其来的阻力猛然一震,G整个人向前扑去,但仍是没有避过随之而来的一道撞击。
砰。
钝重的闷响直直砸入心房。
一瞬间的死寂笼罩了耳廓,而后,模糊的喊声似乎从远处传来。
“小G?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回答我!”姐夫焦急地唤道。
电话还没挂断。
G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已是冷汗涔涔:“我没事,姐夫……”
他抬眼看向外面,“旁边突然有辆车闯进我的车道,没打转向灯,我跟它追尾了。小事,没人受伤。”
心跳得极快。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啊,那就好。你去处理这事吧,我先挂断了。”姐夫说。
“……好的。”
G慢慢地放下手机,前面那辆汽车的主人已经下车向这里走来,他却无暇理会。
是什么?是什么——?
对方一脸歉意地走到他的车边,看口型似乎在道歉。
对不起——
G突然睁大眼睛。
他明白了。
那个音频的答案——他知道了!
******
第二天G早早就到了Z制作组的录音棚里,想赶在配音开始之前告诉S自己的猜测。但等了半天,连别的声优都快到齐了,S仍然迟迟没有出现。
迟到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不足为奇,在S身上就是千年未遇了。录音室里的人显然都抱着这个想法,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目光却不断瞟向门口。
耳边隐约飘过几句“S先生是不是遇上堵车了”之类的议论,G盯着门口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医院里的那位……
S最终抢在迟到前的最后一分钟走了进来。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行色匆忙的男人一进门就欠身道歉。按业内辈分算,他这一鞠躬,在场的大多人都当不起。众人赶紧纷纷摆手:“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刚到。”“您其实没有迟到……”
然而那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的询问,却在看到S的样子时生生卡在喉咙里,无一人敢讲出来。
男人脸色惨白。仿佛肩上背负着什么隐形的重物,连走过来的步履都在微微摇晃。他站到话筒前低头打开台本,手一抖,薄薄的本子倏然滑落。
被G一把抄住。
G默然将台本递回给他,近距离下可以看清S苍白的额角,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几乎可见其下青色的血管。这副模样让他想起那次试音时,S显而易见的憔悴。
男人接过台本,一垂眼,避开了G的目光。
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场已然微妙地变更了。
宛如一个冷峻超然的吸血鬼的灵魂,在透过他的唇舌,向世人吐出低幽的话语……
G从自己的台本前抬起头,扫了一眼旁边端然伫立的身影。
他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一点。S配音时,周身都透着某种异乎寻常的气劲。
******
这次配音比往日更漫长——不仅是感觉上。有个刚入行的声优临时看错了台词,导致大家不得不重录了一段。终于结束时,G几乎担心S会不支倒下。然而男人只是转了个身,若无其事地随着众人向门口走去。
G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S浑身一抖,受惊般回头。G已经迅速放开了手,凑到他身边轻声说:“跟我走。”
地铁
S浑身一抖,受惊般回头。G已经迅速放开了手,凑到他身边轻声说:“跟我走。”
S看着他,嘴唇颤了一下,没有说话。G也不理会对方的反应,径自出了门,转到了相反的方向。他走出几步,便听见S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G悄然松了口气。
两人原本就落在众人后方,因此也没人发现他们掉了队。G走到楼道尽头,带着S转进了楼梯间里。这栋建筑物设有电梯,录音室所在的楼层又高,所以这里的楼梯间基本无人使用。G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S,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您——”
S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站立不稳而跌倒。
G嘴角一扯,却是笑了笑:“您……歇一会再走。”
他将手中的皮质公文包平放到楼梯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地上凉,坐这吧,压不坏的。”
S没有动,定定地凝视着他。
就在G以为对方又要婉言相拒时,S闭了闭眼,当真走过去坐下了。G瞧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在一旁扶了一把。男人身上冰凉。
G咬紧牙,胸口似乎压着一股难平的气血。他挨着S坐下,眼睛望着楼道的窗口目不斜视,也不再开口。
时间悄然流逝,周围安静下来后,只听见S的呼吸声,规律地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G开始猜想S会不会睡着了。他转过头去,却见S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眼眶干涩。
“前辈。”
S眨了眨眼,缓缓转向他,露出一丝惯常的微笑:
“有烟吗?”
“……啊?”G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
他们是声优,嗓子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做这行的几乎没有人会去碰烟,连酒都不能多喝。
S等了几秒,自嘲似地笑着摇摇头:“是我糊涂了,怎么会有呢。”他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慢慢站起来,“谢谢你。”
“……不用。我也没做什么。”G跟着站了起来,“前辈,今天就别去医院了吧?”
S低低一笑:“要去的。”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G的瞳孔微缩——他从S的尾音里,听出了压抑的苦涩。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懂S。
G心下悸动地顿了顿,才说:“那我陪您去。”他一笑,“可惜偏偏是今天车子送去修了,不能送您了。”
“不——”S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下一秒却被后半句转移了注意力,“你的车怎么了?”
“啊,没什么,”G不轻不重地说,“昨天出了个小车祸。”
他依稀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向耳梢涌去。
“车祸?”
音调比平常拔高的那半度之差,真真切切地落入了耳中。刹那灵犀,如同竹露滴落溅起的微光……
“严重吗?你没受伤吧?”S浑然不觉G正在经历的事,顾自担忧地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