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被过亮的光线扫射到,我挑了个最暗处的角落。
坐上单车座位,我将毛巾搭在脖子上,一边假装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在暗处观察前边的那三个人。
视线落在那个穿得人模狗样,嘴皮子不停叭叭的中年男人——顾星南那个后爸。
在那之前,我已经观察了他半个月。
他姓贺,高中某次家长会,我曾在走廊过道上远远见过他一面,当时他正过来接顾星南和她妈回家。
说来也巧,他也在那家新公司上班,职位不低,走后门进的,听闻老板和他关系不错。
选择这边健身房的私教,其中一个原因是这人也在这里健身。
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和他接触。
说是健身,他看起来更多是为了发展自己的人际关系。羽纱
经常在跑步机上假模假样跑没一会,就和旁边人交谈,并且着重将注意力放在和他同龄的,满身名牌logo的男人或者女人身上。
他在那高谈阔论,一会谈哲学,一会谈理想,不时夹杂以往他那些光辉璀璨,不知真假的生意经。
营销号的文案都没他会糊弄人。
他并不认识我。
职位的原因,我在工作期间接触不到他,只能从别人口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加上当时的我穿着简单,宽松T恤和运动长裤是标配,专注锻炼,全然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也从不和他正面迎上去。
所以他对我也没什么印象,更无心与我攀谈。
我时常在他们附近运动,戴着并没有播放音乐的蓝牙耳机听他们的谈话,声音不算大,但能听清楚。
在他嘴里,他的前妻和名义上的女儿,成了贪图他钱财的母女,是吸他血的蛭虫。
是他慈悲心善,在提出和平结婚后还给了那母女一大笔钱生活。
他动情地讲述自己的遭遇,企图得到别人的同情,他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身边人都在为他鸣不平,为他可惜。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好演员,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所有矛头指向他口中的母女。
只言片语,就让受害者与施暴者的位置完全颠倒。
尽管我真的很想冲上前去和他打上一架,将他虚伪的面皮尽数撕下。但以暴制暴、冲动行事从来都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倘若被他发现我,很有可能给我父母还有顾星南那边带来麻烦,得不偿失。
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承担大庭广众之下和人互殴的后果。
那我能为顾星南做什么呢?
从她醉酒那晚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顾星南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人,她总说没必要为她担心,她真的没什么事。
她固然有一副强心脏,也不会自怨自艾太久,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出阴影。
可她又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遭到这种对待?
那人不应该有如此安生的生活,这对顾星南来说不公平。
最起码,该让这样的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
一番接触下来,我对他有了几分了解。
他注重于拓展自己的关系网,职位也不算低,走后门来的本身就自带了些非议,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对他多加注意。
一个计划在心中初具雏形。
这么一副爱面子的虚伪人,毁掉他的名声比脸上挂彩的伤害要大。
新公司人员调动大,我这么一个免费打杂的透明小职员,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茶水间、卫生间——八卦的发源地,只需抛下一个火苗,就可有燎原之势。
一天午休时,我在茶水间冲咖啡,同事刘姐和我聊起那个人。
“媛媛,你说新来的那个贺经理怎么样?”
我倒水的手一顿,扭头看她,镇静地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觉得他不简单。”她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我顺手将冲好的咖啡递给她,平静道:“你想说就说,我不告诉别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刘姐比我早几个月来公司,大我几岁,前不久刚转正。
我话不多,极少谈论他人的私事,加上年龄差不大,她对我很放心,也比对其他人亲近,因为我从不会把她和我说的事告诉别人。
“谢谢。”
她接过我手中的咖啡,有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那双眼睛透着想诉说什么的渴望。
她一向藏不住事,现在是她最有分享欲的时候。
看周围没什么人,她掩着嘴,压低声神神秘秘地和我说道:“我今天听人说他离婚,是因为家暴。”
我假装第一次知晓这件事,有些吃惊地说:“真的假的?”
“今天在卫生间补妆的时候,厕所隔间里有人说他打人可恨了,把妻子女儿打得半残,最后不得不给出一大笔钱给那对母女。”
她捂着心口,神情有些后怕:“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喝着咖啡,安静听她说。
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传那么快,还弄出了不同版本。
而我最开始,也不过是和一八卦同事提了一句:“听别人说他打过老婆孩子,离婚就因为这个。”
“媛媛,以后碰到这种人可要小心了。”刘姐在一旁好心嘱咐我。
“嗯,会的。”
我仰头将杯中的咖啡尽数喝下,好掩住自己微微上扬的唇角。
————
在我实习期满准备离开的那几天,那人离开了公司。
这中间除我的一份力外,还有顾星南舅舅的加持。
那天顾星南舅舅明目张胆地将那人从大厅门口拖出来,在外面胖揍了一顿,嘴里骂他人渣畜生,在家里打人。
直接坐实了他家暴的事实。
我在不远处注视着来往的人。
正好赶上下班高峰期,众多人见证了这一闹剧,当然也包括健身房那几个熟面孔。
他们用一种带有嫌恶和震惊的神情目睹这场混战,和地上被打的那个人。
关系网轰然坍塌。看着他那张青紫交加,无尽灰败的脸,我想他往后的日子不会多好,至少不会如他所愿。这就够了。
混战持续了十来分钟,保安匆匆赶来拉架,才算平息。
没两天,那人就离职了,风评不好再加上公司门前那一闹,老板就是想留也没法留,不然有辱公司形象。
顾星南和我说过,她母亲离婚后和她搬了地方,地址只有我知道,所以我不用担心那人会上门报复。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没能加入那场混战。
当时身旁站着个刘姐,周围也有几个认识我的同事,我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忍下那个冲上前去补几脚的冲动。
毕竟我泡在健身房里锻炼那么久,为得就是这一天。
后来那个人也淡出了视野,没再出现在那栋大厦里。他的经历成了一些人口中的谈资,无一不是在骂他。
不管是走后门,还是工作能力、个人私事,单拎一样出来都遭人唾弃。
我无心参与这些聊天,目的已经达到了,在角落处的工位上认真完成后面几天工作,实习一结束,就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没有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告诉顾星南,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不想给她心里添堵,她肯定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
————
让我没想到的是,顾星南去上学那天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实习和私教课结束,等我彻底闲下来时,假期也临近尾声,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
第二天早上去邻市探望完奶奶,接下来的时间就都是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了。
不过我已经按耐不住了,真的好想去见顾星南。这段时间下来,我发现晾着顾星南,对我来说同样是种折磨。
此刻她在做什么呢?问问吧,反正也已经很久没和她聊天了。
她通知刚下来那会就第一时间和我说了。
她如愿去了江浙沪那边,不过我当时很忙,只简单回了个好。
她也没再说什么,现在想想,我还没给她发自己考到了哪里。
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我有意往江浙沪那边靠,发展比较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去北方那边会受不了当地气候。
顾星南估计也和我一样想法,况且她身子娇贵得很,北方的大冬天估计能把她冻成雪人。
然后冷风一吹,像以前那样,拖长音和我低声说:“周媛,头好疼......”
思绪又回到高三那会和她做临时同桌的日子,未亮的手机屏幕里映照着我淡淡的笑容。
我打开微信,给她发了消息:纸质通知收到了,在你隔壁省。
她没有立刻回复,我看了看时间,心想还早,等她回复期间,我去刷了会朋友圈动态。
划拉两三条,突然翻到顾星南发的新动态。
上面没有文案,只有一张清晨薄雾里的机场图,还有机场定位,两个小时前发的。
现在她估计已经在天上飞了。
我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上面的定位和时间再次印证她已经走了的事实。
可她什么也没和我说,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就这么突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