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被阿姨打扫过,檀香味道变得格外清晰。
我无来由想,如果这时能向神明祈愿,并且马上实现就好了。我希望眼前人快乐无忧,我不忍心见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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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她会在我怀里痛哭一场,但我想错了,她远比我想的更理智,更坚强。
她双手捂着脸,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全闷在手心里,却格外镇静:“带手机了吗?”
我点头说带了,她便背过身去,双手交叉拽着衣摆,干脆利落地脱掉,露出整个后背。
那条细长的淤青,从她左侧瘦削的蝴蝶骨,延伸至右腰。四周密布着斑驳青紫的,或浅或深,或大或小的淤青。新伤叠旧伤,不是一天两天才能形成的,谁能如此长期地施以暴行,我能想到的,只有和她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
在我被这些伤口震撼住时,她开口了。
“拍下来,发我微信上。”
她的声线清冷,我忍下想要触碰的冲动,心里很多想问的话顷刻化为乌有。
大脑一片空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她的吩咐,将她每一处淤青仔仔细细地拍下来。
她有自己的行动,不作任何解释,不想我插手。我没有资格去逼问。
扒她衣服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后悔了。
因为我发现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她后背的伤口,更没有勇气想象她被人打的样子。头皮一阵发麻,我感到极度喘不过气。
胳膊上的伤比较少,直到她举起双手穿上衣服时,我才发现左右上臂内侧有几排指甲印,不是很深,但破了皮。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抱住自己胳膊,因过于愤怒导致指甲用力掐进肉里才形成。
胳膊那些月牙状的疤,过了几年,变成浅浅的印子。昭示着她曾经历过的折磨。
第34章 “不疼了”
如果我当初没有听从付絮的话,我想我在追顾星南的这条路上,一定能少些波折。
付絮大我一届,宿舍就在我对面,偶尔来我们宿舍串门,借借充电宝或者充电线。她挺自来熟的,我一开始不太想理她,直到她向我大方坦白性向后,我才多少和她热络起来。
就好像自己找到了个同类,在性向这件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上,我们有了共同话题,并能够进行探讨。
我和顾星南都默契地没有提隔间的事,但有些事情还是发生了变化——我们没那么亲密了。
带吃的给她,她说:“吃不下。”
问能不能抱抱她,她回:“不舒服。”
还想再多说几句,她答:“我要学习了,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忙到没心思搭理我,还是故意和我保持距离。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星南是安静沉默的。
她时常下了课就趴在桌子上休息,我连和她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位置靠窗,偶尔有人拉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她会瑟缩着手脚,拽着后领将裸露在空气中的脖子围起来。
我也不忍心吵醒她,只能走到她身边,将窗关上,或者将她衣服盖好。
有天我杵在窗边,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状态,只好向来教室走廊外还充电宝的付絮求教。
她回得简单:“她这么重视你,你怕什么。”
我将她拉到一边,免得她的大嗓门吵醒顾星南,她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半是安慰半是打趣道:“我看你俩之前挺亲啊,你就当她在闹点情绪呗,等她心情好了自然会来找你。”
在她眼里,我们就像是对闹别扭的小情侣,然而实际上我们连情侣都不算,付絮用错了对象。
正走神着,付絮就揽着我肩膀,感慨道:“想不到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碰到这种小事居然这么扭捏。”
付絮很让我反感的一点就是动不动就来点肢体接触,好像谁都和她哥俩好。
我将她放在肩膀上的扭下来,甩开,她哎哟哎哟地叫唤,我冷声道:“别碰我。”
正好上课铃响,她捂着心口,故作被我伤到了心,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心烦,我推开她让她快滚,她便笑嘻嘻地跑回去上课。
付絮没那么多纠结,我想我也本该像她这样,不被这些小事困扰,但我无法忘掉顾星南后背的伤。
我思考着付絮刚刚的话,觉得参考意义不大,不适用于顾星南。顾星南现在相当于是把自己关了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还是今晚下了晚自习,找个时间和她聊聊吧。
我边想着边回到教室,顾星南还在位子上趴着,但她调转了方向,背对着我。
啧,一定是付絮声音太大,吵到她了。
这学期走读的人多了几个,他们和顾星南顺路,每次都抢在我前面拉着顾星南回家。我本想一下课就和她说点悄悄话,谁知孙晔已经背好了书包等她。
有外人在,很多话都不好说。我也不好开口问:你是不是生我气。伤有没有好一点。事情有没有解决。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问:“有什么事。”
我答不出来,因为她的表情比以往都淡漠,就好像我只是个普通朋友。
送她回家的人很多,关心她的人也很多,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我还是不是顾星南心里的“第一位”,会有人来撼动这样的位置吗?
为什么她要流露这样陌生的表情。是讨厌我做的那些事吗?
孙晔催着正在收拾书包的顾星南:“走啦走啦!我给你看我今天刷到的视频,特好笑!”
我愣在原地,俩人看着我,孙晔问我咋了,怎么不走,我没回他。
正好顾星南背了书包,接着孙晔的话:“到底怎么了。”
付絮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我们教室门口,喊我走不走,我现在只想逃开她那冰冷如刀子的视线,最后说:“没,我先走了。”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奇怪,我临走时加了一句:“记得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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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如我所想,顾星南一次都没来找过我,我实在憋不住了,想找个独处的时间把话挑明。
她现在白天回家的次数少了,吃了晚饭就回教室自习。
我掐着没人的点到教室。但她还是睡着了,她将头埋在臂弯处,露了小半张脸,睡得很沉,披在身上的外套滑下一半也浑然未觉。
睫毛轻颤,她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梦到什么,我想终归不是什么好梦。我伸出手,微弯食指,轻轻抚了抚她眼尾那颗泪痣。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样每天一有空就睡,懒洋洋,没什么活力的样子让我有些担忧。
我收回了手,轻手轻脚将她外套拿起,准备给她盖好。却发现她醒了,有些困倦的眼皮半垂着,眼珠转了转,然后看着面前的我。
我一时僵住,手停在她的肩膀上,她顺着我的手看去,眼睛眨了眨。
“怎么了。”
“外套快掉下来了。”我收回视线,给她盖好。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最后拉来个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想离她近些。
她还是趴着,只是侧头看我,刚睡醒的语气有点哑,很温和:“周媛,你想问我什么。”
我和她对视了一会,想把那天被孙晔打断的话说出来,正组织着措辞,手却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
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背上,最想问的还是那句:“还疼吗?”
气氛变得格外安静,连外面的脚步声都没了,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她。
她没有立马接我的话,而是闭上了眼,嘴角多了点上扬的弧度。
“真的没事了。”她重新睁开眼看我,牵住我的手,带着眼尾的一点泪光,声音闷闷的,“不疼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
她的哭是隐忍的,无声的。
像条无形的线,紧紧捆在我的心脏上,只要一扯动,就疼得让人受不了。
第35章 “太阳花”
那之后,顾星南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只是不怎么和人打闹,多了点沉稳和内敛。
或许也有学习氛围变得紧张的原因在,当时我们处于高二中后期,正在向高三备考模式靠近,大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玩闹。
她在慢慢好起来。重新融入集体里,像个没事人,好不让人为她担心。
周末放假,我送她回家路上问她:“你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呀。”
她答得轻松,松开挽着我的手,跑到前方的鸡蛋花树下,微低下身子拾了一朵。
她招呼我快点过去,昨晚下了场大雨,打落了很多鸡蛋花,树荫底下散了一大片,黄白相间的颜色,很惹眼。
我走到她旁边停下,有些不太确定,小心问:“真好了?”
她挑了朵开得正盛的,不像鸡蛋,像耀眼炙热的太阳光。
洁白的边沿上还挂着昨夜残留的露珠。
她低头嗅了嗅花,笑了。我想花应该很香。
“不是和你说了没事吗,”她捻着花柄转花,漫不经心地说,“还是说你想再扒一遍衣服确认?”
我被她噎了一下,她要不提的话,我还以为她忘了。
“对不起。”我为我的冲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