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小松的爸爸。
右侧墙角里还蜷缩着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太太,老太太手腕上汩汩冒着血,看样子她是偷偷藏了刀片,刚刚就是她再喊张小松去喝水。
水就没有,但是有血。
岁寒观察着他们,沉静的眼眸里流转着些淡薄的情绪。
他已经能够明白,附着在徐松言脸上的“面具”,和这一家子发生的事情,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那么梁大虎是谁呢?
白日里的对话也就那么一小段,张小松一直沉默着,偶尔□□裂的嗓子刮的刺痛,又痛又痒的感觉迫使他会咳上两声。
从灼灼的日光变幻到优柔的月光,金黄转为苍白,张小松透过那道小缝隙盯着夜空,一下一下的发怔。
不多时,大门响起声音。
带着酒气的梁大虎喝的满面潮红,男人打着嗝挪到近前,透过缝隙看到了张小松的眼睛。
他“哈”了一声,对着小缝隙就是“咣当”一脚。
“小兔崽子,敢这么瞪着老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出来,给我家看门狗当狗粮?”梁大虎摇摇晃晃蹲下身,一手撑着地道:“妈的,要不是那人告诉我宰了你们容易……老子还犯得着在这儿墨迹?”
他口中的“那人”,是五里堡北山寺庙里的道士。
老道劝诫他不可杀戮太多,否则容易遭到反噬,尤其是这种一家子的,戾气中,怨念深,以后不好处理。
那老道也不是个正经道士,能跟梁大虎混在一起的,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放我们出去。”
张小松干哑着发出一声。
刚刚梁大虎那一脚踩下来,震下来不少的泥土,土屑一层层剥落,有几块直接进了小孩的眼睛里。
就连岁寒都感觉到了不适,但张小松却是连眼都没眨一下。
小孩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血一样的红,被迫溢出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一颗一颗。
而梁大虎看到他这副模样,非但没有任何的怜悯,反而还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想出去啊?可以啊,不过再出去之前,你得吃点教训。”
梁大虎非常讨厌张小松的目光。
阴森,冷寒,不同于常人般的瘆人。
他站起身,酒气还未消散,就开始手快的解裤子,“你不是很渴么?来,张嘴,哥哥给你解解渴怎么样啊?”
梁大虎尿的不准,有很多都尿到了小缝隙边缘,黄色的液体顺着倾斜的小缝,一股股流下。
一滴一滴落在了张小松的头上,脸上。
令人作呕的味道顿时填满不大的小空间,就连奄奄一息地老张,都急的要往儿子这边爬,“小松……躲开……快躲开……咳咳咳!”
老父亲此刻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没用,他手指死死扣在地上,暗红色的血迹混合着漆黑的泥土,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血道子。
一下一下,无比深沉。
老张费了半天力气,却怎么都爬不到儿子站立的地方。
眼看着儿子被梁大虎羞辱,他呜呜咽咽的低声喝骂起来,“畜生,你是畜生……”
右面的奶奶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闻到了那股难闻的骚味,老太太摸摸索索爬过来拉小松的脚,但是她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绝望与愤怒一同袭来,一种无力抵抗的悲伤油然而起,“不要欺负我的孙儿啊……我求求你了,不要欺负他啊!!”
两种苍白的声音接连响起,岁寒不自觉的握了握手,手指是冷的,心口窝好像也凉凉的。
梁大虎重新系好腰带,又蹲下身来。
而张小松从始至终,一下都没动,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梁大虎,麻木的开口,慢慢的说道:“放我们、出去。”
梁大虎嘿嘿一乐,“想从这里出去?”
张小松闻声忽然身子一动,因为他看到了梁大虎眼中的阴毒,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目光,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
小男孩的心彻底凉了。
因为他知道,他们可能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除非,你们死了。”
想从这里出去,除非你们死了。
张小松默默闭上眼睛,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被抽光,他直接倒在了冰冷的菜窖里。
不知过了多久,最先支撑不住的反而是老张,老张多年的腿伤忽然复发,由于撕开的伤口感染,迅速发起了高烧。
张小松只能静静地坐在爸爸身边,抓着他的手,无声的陪着他。
一分一秒,一日复一日。
直到老张咽了最后一口气,他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而眼盲的奶奶,并不知道儿子已经走了,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重新在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硬把血塞进了孙子嘴里。
“能多撑一撑,就多撑一撑吧。”
老人家抚摸着张小松糟乱的头发,苍老的声音低低缓缓,“奶奶怕是不能再陪着你了,就让爸爸继续陪着你吧,好吗?”
张小松握住老张冰冷又僵硬的手,感受着那最后一丝生命体征慢慢消失,轻轻的“嗯”了一声。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还好,爸爸还能再陪你几天,小松还有人陪啊……那奶奶……就彻底放心了……”
老太太按在孙子头上的手,重重垂到了地上。
心脏在那一刻悄然停止,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想从这里出去,除非你们死了。
梁大虎的话一直环绕在张小松的耳边,像是一串魔咒,张小松原本一直很平静,而岁寒也就那么安静的呆在他的身体里。
某日夜里,岁寒倏然睁开了眼。
因为他察觉到了张小松要做什么,张小松抬起了手,岁寒便也像提线木偶一样抬起了手。
具体是谁在控制着谁,已经没法分辨的那么清楚了。
岁寒只觉得自己被迫把手伸进了老张的口袋,口袋里有一个老式打火机,滚轮的,看起来并不太好用,打火机的机身是塑料的,平庸的红色。
就跟老张一家一样,在五里堡是那么的平庸。
张小松站起身,似乎是因为坐了太久的关系,他的膝盖每回一下弯,就迎来一次锥心刺骨的痛。
岁寒感觉自己醒来这么久,从身到心,一直在不停的煎熬着,像是受着什么严苛的酷刑。
张小松费力的拉住奶奶的腿,一下一下把人拖到爸爸妈妈身边。
哪怕张家媳妇的脸已经彻底腐烂,蛆虫已经爬的到处都是,他却仍像是看不见一样,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齿缝吐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
张小松呓语着,“妈妈,我们、就快能出去了,你开心么?”
人都拉到一起之后,张小松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下,又在菜窖的角落里抱过些柴火。
五里堡家家户户都烧火,菜窖里还储存着些柴火,小男孩把柴火一根一根摆在周围,把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圈住,然后自己就默默坐到了爸妈中间。
“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很快。”
张小松木然的点燃了柴火和外套,易燃物放在一起,很快就烧起了大火。
那一处通风的小缝隙中,不断有烟飘出,烟从白色渐渐变成了黑色,浓浓的黑雾直冲天际,仿佛带了深重的怨念和郁气。
岁寒周身立刻如火烧一般,口鼻五官也不停被烟气呛到。
他猛地迈开一步,直接从张小松的身体里挣脱出来,男孩回头看一眼被烧起来的一家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瞳睁大,带着蓦然。
不知为何,燃烧着的尸体内,忽然冒出一簇簇的黑血,黑血分别从他们的眼中,口中,耳朵里流出。
慢慢的,汇聚成了一团厚厚的血墙。
血墙之内,疯狂的怒吼夹杂而来。
而那厚厚的血墙表面,却不断变换着各种或痛苦,或哀鸣,或疯戾大笑的表情来。
血墙起起伏伏,拧成一股胶状物,颜色也越来越黑。
岁寒站在原地,盯着那由一家人的怨念汇聚而成的“面具”,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东西的由来。
是恨意。
也是滔天的怒意。
那些胶状物似分离似融合,四周长出利刃和裂纹,跟个多脚怪一样顺着菜窖的墙壁往外爬,它们的力气很大,每抠在墙壁一下,都能扒掉一堆土块。
“哗啦啦——”
菜窖被扒的四分五裂,顶盖被胶状物顶开,仿若雨后春笋,破土般疯狂的生长起来。
“啊、啊!!”
梁大虎原本在屋子里睡觉,莫名听到声音,就迷糊着推门出来。
那胶状物一见到他,登时就立了起来,厚厚的黑色上面有血气和黑雾迭出,狰狞的面孔不断变幻,梁大虎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看得出来。
那张形似面具的东西中,分明有一张是张小松的脸,还有那阴鸷绝望的目光。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盯着他的眼睛。
岁寒一跃从菜窖上来,他想看看,这一家子的复仇到底能不能成功,不过他觉得应该没戏。
不然,也不会在许多年过去之后,梁大虎改名成了梁学之后,做了几十年的伪善人之后,还会传出小区闹鬼的流言来。
“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