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知何时冒了点雨丝出来,雨水打在地面,却并没有泥土的芳香,而是有一种海水的腥咸气。
那胶状物似乎有些惧怕这个气味,或者说是惧怕这海水。
它们从动作利落的前行,慢慢演变成了艰难前行,一步一步,死死抠住地面,想要爬到梁大虎的身边去。
想要附在他那张恶心的脸上,吞掉他的灵魂,撕碎他那颗肮脏的心!
“轰隆”一声闷雷起,胶状物彻底摊在地上不动了,岁寒一转身,一个老道就打着拂尘走了过来。
“唉,贫道不是叫你不要再造杀孽了么?”
梁大虎这回是彻底吓傻了,吓到失禁,吓到腿软的无法站起,他上牙打下牙道:“没、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们,是他们自己放火的,是他们自己不想活了,不干我的事啊!”
老道不予跟他掰扯,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瓶子来。
“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捧海庙镇着的海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那一捧水撒出去,胶状物便消失了。
菜窖里的张家人,最后化成了数块白骨,白骨森森,令人望之生寒。
张家人死的无声无息,梁大虎亲自买了墓地,把那些白骨全部收进坟墓里,这桩事就算是偷偷摸摸地了结了。
只是事情还没完,岁寒依旧整天跟着梁大虎。
梁大虎宴请老道,老道给了他一幅画,画的正是那幅《海庙》图,“这片地最好不要动,就这么一直放着,你把这幅画,挂在你房子里,你最好也别在住在这里了。”
梁大虎想起那晚看到的诡异场景,心就直发颤,“那、那它们……我是说那些东西,它们还在吗?”
“在,不然怎么叫你用画来镇压它们。”
老道和梁大虎推杯换盏一顿饭,就立刻起身告辞了。
岁寒好奇,跟着老道回了寺庙,然后就看到那道人关紧庙门之后,裂开嘴巴,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那一笑,嘴巴至少裂到后槽牙去。
老道伸手一摘帽子,岁寒这才发现,这老道是假的,而且,这家伙没有头。
身体氤氤氲氲的像是裹着黑气,假老道桀桀怪笑起来,摇身一变,脑袋上就多了个黑头巾,岁寒直呼惊奇。
他认得出,这玩意就是前几次追着他的那些东西。
不是人,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敢情这东西没有头?怪不得总是用黑头巾包着脑袋。
岁寒看完这边的热闹,就即刻返回了梁大虎家,梁大虎正端端正正把《海庙》图挂在墙上,并且跪在炕上一下一下的磕头。
嘴里念念叨叨,“我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这次就放过我吧,是我年少不懂事,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啊,原谅我吧,求求了!!”
《海庙》图没有任何反应,梁大虎也连夜搬离了五里堡。
时间一晃来到二十年后,五里堡闹了好一阵子,听说几次拆迁都不顺利,背后好像总有什么人在捣乱。
政府招标也招不上来,一直没法动工。
梁学坐在办公室里接电话,对方暴躁的朝他大吼,“这片平房必须动迁,你再在背后搞小动作,老子就叫你完蛋!”
梁学擦擦额头冷汗,不敢在干预了,但是当年那个老道告诉过他,不要动这一片地。
他思来想去,只好又动用关系在招标上动手脚,顺利成了五里堡的开发商。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老道早就没了联系,于是只能找了个风水大师,隐晦的问了下,这三栋楼里,阴气最重的地方在哪。
风水大师测了测,“中楼,二单元,七楼,二门。”
梁学重金感谢风水大师,就在楼刚刚盖好之后,把那幅《海庙》图挂进去了。
他试图联系过摇中号码的那家人,但是那家人不肯把房子卖给他,不过最后折腾一通下来,却落到了影帝徐松言的手里。
但在当时,徐松言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梁学想过去找他,再从他手里把房子买回去,可随着地基打起来之后,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越来越不好了。
这些年他花钱做善事,建学校,就是想要赎罪。
或者说,他从骨子里并没有悔改什么,他只是害怕被张家的鬼魂找上门来。
故事结束了。
岁寒再一睁眼,又站到了汪洋大海边。
“原来,徐松言只是受到了你的连累,梁大虎。”
男孩回头去看风烛残年的梁学,老人苍苍白发上,已经不太能看得见黑色了,岁寒眼底的暗红如海涛般汹涌。
他喊出了“梁大虎”的名字。
梁学怔了怔,松开昏迷不醒的徐松言,就惊恐着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
岁寒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冷森,裹着淡淡的戾气。
在他周身,白色的光晕里掺杂着凛凛黑雾,岁寒迈步往前走,眼底的森红也逐渐化成了黑色。
“你觉得多做点善事,就能抹杀你的恶了?你有点天真。”
“我、我……你怎么知道张家的事,你到底是谁?!”
梁学心中狠狠震了一下。
这个个子不高,长相如同孩子般的男孩,怎么会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难不成他是……
梁学疯魔似的发着癫,“你是张小松!”
“不、不对!”
张小松早就死了。
他当年也没想到,那个倔强的小男孩,年仅九岁的孩子,居然敢下那么狠的手,竟然活活的烧死了自己!
岁寒停在梁学面前。
欢欢方才感受到了主人的异常,一直撑着九条尾巴在周围护驾,金红色的漩涡印记散发出簌簌金光,令周围想趁虚而入的鬼怪们,一丁点都不敢轻举妄动。
神明透过徐松言,被真正的信徒寻到,信徒自愿进入神明的身体,与之共情。
共情时,躯体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神明的身体,有谁不想占为己有?
如果拆吃入腹,那将又是怎样的一场美味盛宴?
梁学简直要吓哭了,哪怕他已经年近半百,这几年也因着慈善事业被评为了山海市大企业家,但他骨子里,也还是那个作恶多端的恶霸。
是畜生。
他的心,本就是黑的。
“你他妈到底是谁?我告诉你,老子不怕你!”
梁学从兜里胡乱摸出一张护身符来,这是他早些年去真正的庙里求来的,这些年戴着护身符一直顺风顺水,护身符已经成了他的保命符。
岁寒歪了下头,好看的眉角皱起,纯黑的眸子正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神爱世人。”
“神爱世人,那又如何?”梁学发着抖,连回答问题的声调,都掺杂着惧意。
男孩笑起来,只不过,这种笑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而是一种嘲讽,一种如同当年张小松那样的阴寒目光,“我正在接受信徒的祷告,他们求我……送你归西。”
梁学彻底吓懵了。
岁寒的目光,一点一点与张小松的融合。
他们拥有同样纯净的眼睛,也都这样无畏无惧地看着他。
梁学抱着头,声嘶力竭的大喊:“啊啊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好,满足你。”
岁寒的身形虚晃着来到近前,在梁学不曾察觉的那一刻,男孩一只手抵上了梁学的脖颈,指尖在他咽喉处轻轻点了下。
“去报仇吧,我的信徒们。”
体内的胶状物得到命令,嗖的一下飞出,顷刻就死死抠住了梁学的脸。
这一场复仇,它们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
梁学嗷嗷大喊起来,疯狂的,想要把它们撕扯下来,但他只能抠烂了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血。
厚厚聚起的血墙上重现张家人的脸,那面具不停的变幻,嘶喊着,怒吼着,最终就变成了放声大笑。
梁学被扼住喉咙,刮下脸皮。
他想要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就像是当年想要出去的张家人一样,那么的无助和绝望。
这场杀戮的洗礼,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随着海浪击破礁石,梁学也“咚”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脸上的五官,也已经被那血色的面具彻底吞噬掉了。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结。
-
阴冷昏暗的菜窖里,张小松围坐在家人身边,漠然的点起火堆。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祈祷着: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我想请求您,请求您带我们走出地狱……
-
·
医院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束滴着露水的鲜花。
徐松言一觉醒来,刚好看到岁寒就坐在他的身边,欢欢已经困乏的四爪张开,小风筝一样挂在岁寒的外套帽子上,睡得尤为香甜。
“岁寒?我怎么了……我们不是在钓鱼么?”
徐松言懵懵的看着男孩,撑着手臂坐起,头有些痛,但好像是因为睡了太久,所以才痛。
他的脸上有一种非常松快的感觉,就像是一直贴着脸的那张面具被揭掉了。
徐松言呼出一口气,助理闻声马上跑了进来,“徐哥你终于醒了,岁寒给我打电话说您晕倒了的时候,简直把我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