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垂眸看向那剑,他心中觉得奇怪,问他:“您给我剑做什么?”
齐暄宜用看笨蛋的鄙视眼神看向他,道:“当然是让你用啊,不然还能做什么?让你自尽吗?”
“我……”萧鹤犹豫,没想好要怎么同他说。
齐暄宜见他迟迟不愿接过,问他:“你怎么了?”
萧鹤本来想说自己不用剑的,只是钟得禄在边上先开了口,他说这剑可是陛下亲自锻造的,花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就连那剑穗都是陛下自己编出来的,不曾假借人手,天下间只此一把,旁人想要那也没有。
萧鹤伸手接下那剑,剑身二尺三寸八分,是以整块的玄铁熔炼捶打而成,透着冷冽寒光、肃杀之气,的确是把难得的好剑,很难想到这把剑会是齐暄宜自己铸出来的,萧鹤道:“多谢陛下了。”
“会用吗?”齐暄宜问他。
萧鹤摇了摇头,萧家的许多公子自幼都有名师传授剑术,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他,他自有记忆以来就从不碰剑。
齐暄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事,不用自卑,朕可以教你。”
齐暄宜在剑术上极有天赋,比他师兄还要强上许多,只是他为人惫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是常有的事,不过他觉得自己现在要教萧鹤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等萧鹤再拿了剑,耍了一式分花拂柳,齐暄宜感觉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你不是说你不会用剑的吗?”齐暄宜眼睛瞪得溜圆,像只愤怒的小猫。
萧鹤低头看向手里的剑,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齐暄宜的这个问题。
长风携着落叶辗转在这连绵起伏的千重红墙之间,这一年就要过去,各路叛军的势力愈加壮大,攻城略地,聚少成多。齐暄宜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他嫌天冷,整日窝在床上,吃喝也不愿起来,恨不得把茅房也搬到床上。
萧鹤为他批阅各地呈上来的折子,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是在吃糖,便是在睡觉。这小皇帝就要沦为亡国之君了,怎么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等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齐暄宜又让人在御花园里支起个锅子,准备了新鲜的牛羊鹿肉涮着吃。
中午的时候下了场小雪,园中苍色的树木花丛上落了一层皑皑的白,齐暄宜吃了没几口,突然放下筷子,伸长脖子,向不远处的那小亭子看去,那里站了两个的侍卫,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萧鹤把刚涮熟的鹿肉夹到齐暄宜的碗里,见他还不回头,主动问他:“陛下在看什么?”
齐暄宜指着那侍卫对萧鹤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人长得有些像你啊?”
萧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侍卫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玉树临风,清新俊逸,确实与他有个五六分的相像。他猛地想起自己在春天的时候有让影十三找些与他长相相似的人送进宫来,若不是今日见了这么个人,他差不多都要忘记这码事了。
萧鹤收回目光,没有作声,齐暄宜最喜欢的应该就是他的这身皮囊,可现在他的脸上多了一条丑陋的疤痕,而那侍卫比他年轻,比他英俊,又是影十三找来的,应该会比他更讨人喜欢。
他望着酒杯里自己的影子,突然不是很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钟得禄将他们两人的对话听了一耳朵,赶紧上前谄媚问道:“老奴去把人叫来问问?”
齐暄宜侧头看了钟得禄一眼,问他:“问什么?”
钟得禄道:“当然是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家住哪里?”
齐暄宜皱眉:“你有病吧?问这些干什么?”
钟得禄以为自己又行了,能揣摩透圣意,萧鹤那副模样怎么可能一直得陛下的喜欢,陛下这后宫里也该进新人了,他小声说:“那是直接让人到关雎宫里?”
齐暄宜困惑道:“你是不是刚才吃了菌子坏了脑袋?他一个侍卫到朕的关雎宫里做什么?要不找个太医给你瞧瞧?”
至此钟得禄不得不颓丧地认清事实,陛下并无要往自己的后宫添置新人的想法。
雪后的阳光干净温暖,红墙依旧,树影交横。回去的路上,萧鹤走在齐暄宜的后面,他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听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忽然开口问道:“陛下难道不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谁?”齐暄宜回头问。
“沉璧亭里的侍卫。”
“长得好看吗?”齐暄宜歪了歪头,努力回忆起刚才在御花园里见到的那个小侍卫的模样,摇头说,“不觉得啊。”
萧鹤道:“您不是说他长得像我吗?”
齐暄宜觉得萧鹤可能近来奏折批多了,把脑子给批得糊涂了,他说:“他像你,和他不好看,这两者不冲突吧?”
他说完,就看到对面的萧鹤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他就说萧鹤是批奏折把脑子给批糊涂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萧鹤顿了一会儿,又问:“我现在还能入得陛下的眼吗?”
齐暄宜白了萧鹤一眼:“入没入你心里没数吗?”
萧鹤低笑出声,枝头的枯叶似都能感受到他的笑意,在风中微微颤着,北风一过,夹杂晶莹的雪粒簌簌落了一地。
第30章
大胤天玺三年的初夏, 多方叛军联合攻入京城,杀入皇宫,誓要取齐暄宜这昏君的项上人头。
宫中乱作一团, 最东边的庆华殿先着了火, 火势借着风向周围蔓延,却没人前来救火,那些宫女侍卫太监都在麻利地收拾行李, 躲避叛军的眼线,仓皇逃窜。
齐暄宜和往日一样坐在关雎宫中,仰头望着上面的穹顶发呆, 他的好日子这么快就要结束了,还有点舍不得。
他一直有预感,只要自己死了, 就可以从南柯境醒来。醒来后他得先回去看看师父有没有出关, 要是让师父知道他进了南柯境这种地方,说不定又要戒了他的糖, 好可怕的。
萧鹤从外面进来, 见小皇帝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魂游天外,他的脸上也不见难过, 好像那个被推翻的皇帝不是他一样。
萧鹤觉得如果不是他来到这里,小皇帝大概是真想死在叛军的刀下。
他走过来, 轻声问他:“陛下,您在想什么?”
“想你啊。”齐暄宜张口答道, 出了南柯境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见一个像他这样合自己心意的人。
萧鹤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他知道齐暄宜的感情异于常人, 却时常觉得是自己得到了他仅有的那一点真心。
他迅速给齐暄宜换了一身太监的服饰, 抓着他的手拉他逃出皇宫, 他们骑在马上,听着身后传来的高楼倾塌的噼啪声,刀枪没入血肉时的哀呼声,那座在大胤皇宫里屹立了百余年的关雎宫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他们的马在途中受伤倒地不起,为躲避后面的追兵,萧鹤不得不带齐暄宜钻入林中,沿小路绕过前方的城池。
齐暄宜平日里只在床上有点活动,现在可是要了他的命了,跑了没两步就弯下腰大口喘气,嗓子里涌起一股血腥味,他对萧鹤说:“我跑不动了,你自己跑吧。”
萧鹤转身看他,小皇帝是真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他早该知道的,萧鹤无奈道:“娇气。”
正在喝水的齐暄宜听到这话,直接把嘴里的水喷了出去,紧跟着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萧鹤眼疾手快扶住他,他得一个跟头翻到水沟里去。
他被呛得直咳嗽,萧鹤站在他身边拍着他的后背,齐暄宜咳完了,直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萧鹤瞧,好像要从他的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萧鹤居然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问他:“怎么这么看着我?”
齐暄宜没做解释,警告萧鹤说:“不许这么说了。”
萧鹤登时就明白了,却明知故问:“说什么?”
齐暄宜瞪他一眼:“你自己刚说完的就不记得了?”
“你是说娇——”萧鹤剩下的那个字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巴就被齐暄宜捂住。
“不许说!”齐暄宜恶狠狠地威胁道,他的手很凉,这位打小就锦衣玉食的小皇帝第一次受这样的苦。
萧鹤知道他这算是咎由自取,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他。
他握住齐暄宜的手,柔声说:“好了,我不说了。”
他转身在齐暄宜的前面蹲下身:“上来吧,我背着你。”
齐暄宜眨眨眼睛,一时间没有动作,他觉得眼前的萧鹤更像他师父了。
他师父应当不会出现在南柯境中,要是他师父真来了这里……思及至此,齐暄宜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打消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
萧鹤回头看他,齐暄宜还愣愣站在原地,这小皇帝不知又在想什么了,萧鹤问他:“怎么了?不是说累了吗?”
齐暄宜抿着唇,犹豫良久,趴到了萧鹤的背上。
萧鹤背着他向山上走着,月光下,他脸上的那道疤显得格外狰狞,齐暄宜伸出手在上面抚过,当初他就该把裴家的那些人都抓来杀了才好。
“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萧鹤说。
齐暄宜摇摇头:“没有,你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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