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海水汹涌倾轧而来的,鲛人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谢慈的手脚胡乱挣扎,他张嘴呼喊师父,结果又灌了一口海水,他紧闭双眼,不敢呼吸,可是那海水还是在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中去,谢慈感觉自己要死了,恍惚中已经看到他死后天空中纷飞的纸钱。
纸钱没有落到谢慈的手里,李青衡回来了,他给谢慈重新套上泡泡,刚刚还一副要死了的小孩马上恢复精神,不等李青衡开口询问他,他就先伸手指着那人鱼告状说:“师父,他欺负我。”
人鱼听到谢慈这话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小时候就听祖母说,陆地上的人类城府深沉,诡计多端,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这有没有天理了!
李青衡只随手把那鲛人定在原地,然后回身问谢慈:“为师不是让你在里面老实待着的吗?怎么出来了。”
谢慈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不复刚才张扬的模样。
“下次还敢吗?”李青衡问。
谢慈耷拉着脑袋,嗫嚅道:“不敢啦。”
李青衡一眼就看出小孩在故意装乖,只是想到他刚才也吃到教训了,到底没有再苛责他,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颗糖豆。
谢慈吃完后又张开嘴巴,见李青衡没有动作,他伸手扯了扯李青衡的袖子,冲他撒娇:“师父,还想吃。”
“不能再吃了。”李青衡道。
谢慈抓住他的袖子不松手:“可是,师父我饿。”
李青衡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问他:“吃点其他的吧,想吃什么?”
谢慈认真思考起来,他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对李青衡说:“想吃红烧鱼尾。”
鲛人大骇,情急之下居然挣脱李青衡的定身之法,飞速逃窜进珊瑚丛里,那一条尾巴都甩出了虚影,生怕自己跑得慢了就成为桌上的一餐。
谢慈最后也没能在海底吃上红烧鱼尾,而那位鲛人族的小公主也没能与赫连铮成亲,只能将他们送到岸边,含情脉脉地望着赫连铮离去的身影。
她的哥哥则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的尾巴总算是保住了。
春去秋来,光阴如梭,谢慈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日来到这世间的,所以他们把他拜师的那一日当做他的生辰,十五岁那年他的生辰刚过,他被人抓到无相宫,用来威胁李青衡。
李青衡束手就擒,然对方并没有如约放开谢慈。
长剑横在谢慈的脖子上,鲜红的血珠从伤口中渗了出来,谢慈望向李青衡,眼睛中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李青衡回望着他,他的身上插了许多刀剑,鲜血染透了衣裳,浓郁血光遮蔽了日月星辰,天地黯然,谢慈就这样从梦中醒来。
天已大亮,落蝉谷内一片岑寂,枝头的叶子在晨风中巍巍颤抖,晶莹露水顺着叶脉滑落下来,穿过了谢慈,滴在石碑上面。
谢慈仰头望天,在过去的那几年里,他总以为他已经将脑海里关于李青衡的一切尽数抹去,原来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能忘记。怆然回首,李青衡的身影仍旧静静地站在他的记忆深处,清晰如昨日。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一切都已结束。
活着的时候他没能多陪在李青衡的身边,死后也没有办法葬在这里。
不过师父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谢慈跪下,低头轻轻吻过石碑上面李青衡冰冷的名字。
他的心意终不会再有人知晓了。
还没到秋天,漫天的叶子飘零下来,在坟前落了厚厚的一层,好似一座新立的坟。
赫连铮本想在苍雪宫多留几日,陪陪“谢慈”,好弄清楚他这个师弟这两年到底在想什么。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两日后有琢光派的道友给赫连铮传信说,酆都鬼界多处传来异动,与人界交界处有鬼气正在蔓延,琢光派与其他正道门派都派了弟子前去探查,但都未能查清楚其中缘由,所以想请赫连铮同去查看。
萧绾担心酆都鬼气森冷幽怨,会坏了赫连铮的根基,劝他把身上的伤养好了再前往酆都。
赫连铮拒绝,从收到信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已擦好了剑,收拾好行装,温暖日光透过窗棂倾洒在他的肩头,他回过头,对萧绾道:“酆都鬼界乃是众生轮回往生之处,若有差错,苍生受难,事关整个修真界与人界的生死存亡,我辈义不容辞。”
萧绾抿唇,她早该想到的,她根本不该多嘴这一劝,如果真能对这个世道冷眼相看,那他就不是赫连铮了。
真不知道他那师父是怎么教出来这两个天差地别的徒弟来。
萧绾试探过“谢慈”几次,他对生死境的事一句都没提,“谢慈”是真忘了生死境里发生的一切,又或许,那日进入到生死境中的人根本不是他。
可不是他的话,还会是谁呢?
萧绾想不明白,这件事成为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扎得她鲜血淋漓。
为了涂山,她必须得让真相永远尘封在生死境中。
临走前,赫连铮特地找到江砚,拜托他道:“阿慈近来心情不好,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江兄弟你帮我多照看着他些。”
江砚点头应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赫连铮看着江砚嘴巴张开又合上,他的样子明显是还有话要说,江砚主动开口问他:“赫连兄还有什么事吗?”
赫连铮还是欲言又止,磨蹭了会儿,知道“谢慈”一时不会过来,才小声问江砚:“阿慈身边那个断袖还在吗?”
江砚心中有些好笑,为了配合赫连铮,他也看了看左右,低声向赫连铮问道:“赫连兄说的是哪一个?”
赫连铮忍不住骂了一声,问江砚:“还有几个啊?”
“这个不好说吧,”江砚微笑道,“我也不能每一个都去问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江砚说的不无道理,但赫连铮直觉在这个问题上他对自己不够老实,但眼下没有更多的时间同他掰扯这件事,赫连铮直接说道:“就是那个两年前我来苍雪宫,在后山、在后山摸我的那个。”
萧绾掀开帘子刚走进来,就听到赫连铮这番言论,这苍雪宫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江砚笑着道:“他早就离开苍雪宫了。”
赫连铮稍微放心了点:“那就好,那就好。”
江砚似乎是不解,向赫连铮问道:“赫连兄不喜欢他?为什么?是因为他是断袖,还是因为他——”
赫连铮瞪了江砚一眼,摸屁股这事其实说大并不大,要是换个人他可能早就把这事给忘了。他对那位兄台了解不多,也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他只是很平等地不喜欢每一个妄图让他师弟变成断袖的人。
他还想看着他的师弟找个心爱的姑娘一起成家,看着他能快快乐乐,得偿所愿。
师父喝不到他的喜酒了,到时他可以坐在高堂上,替师父喝。
第19章
酆都鬼界的入口处在五州之外的极北之地,此处千里冰封,万物凋败,渺无人烟。
琢光派的不少弟子这几日在此受了鬼气的影响,精神不济,只能靠着醒神的丹药强撑,见到赫连铮来,立刻上前迎接。
赫连铮的妹妹曾在琢光派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心中记挂妹妹,常常会去涿光山探望,故而他同琢光派的年轻一辈的师弟师妹们的关系都不错。
他为人豪爽耿直,重情重义,更可贵的是心怀苍生,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魄力,琢光派的几位长老每每提起他都要感慨许久,惋惜他没能拜入他们门下。
赫连铮把自己在路上准备好的丹药分给这些道友,然后告别了他们,踏入酆都。
酆都界内暗无天日,不见半点日光,处处弥漫BaN着森森的鬼气,还有许多细细长长无处可归的鬼影在这里游荡。没有烧尽的纸钱掠过寂寥长街,那些快要倾倒的牌楼上白色的灯笼被风一吹,摇摇欲坠,下面破碎的长幡跟着猎猎作响。
谢慈跟在赫连铮的身后一起踏入酆都,他在落蝉谷中里待了一日一夜,出谷后遇见一群正道修士,听他们说酆都有异象,正好他又不认识去酆都的路,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倒也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赫连铮。
不过这不稀奇,他这师兄向来是个不怕麻烦的主儿,以天下安危为己任,即便他此时不来,等到酆都鬼气扩散到人间,他还是要来。
谢慈却毫不关心人间的事,他只知道死去的人化作鬼魅后便会来到酆都,等待下一世的轮回。只是从前他以为会有黑白无常来引路,如今自己亲身死了一遭才明白,这原来是要自己去的呀,可要是有不认路的,岂不是永远地漂泊在这天地之间。
谢慈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但眼下他管不得那许多了。
他还是想要找到李青衡,他想再见他一面,即使他已经投胎转世,不再认得他;即使他仍不知道见到后要做些什么,与他说什么话,然一想到还能见到他,就难掩心中的雀跃之情。
这是谢慈第一次到酆都来,他环顾四周,这里比话本里描述的地府更为破败简陋,连一座完整的府邸都不常见,偶尔蹦出那么一两簇幽蓝鬼火,映得活人脸仿若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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