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轶看了他一眼。
“妖界在青丘,魔界在九重血眼。”他说,“人界……便在无名境中。”
他终于停住脚步。
谢长亭抬起眼来。
一面巨大的结界自他眼前张开,界面金光交错,千百道密密麻麻的禁制盘绕其上,使其坚不可摧、摧无可破。
而此时此刻,一道巨大的身影正重重撞向结界。它每撞一下,整片无名境便会随着他的动作震颤一下。
谢长亭看向它颈上巨大的两个头颅、漆黑的鬃毛、尖利到足以将任何一个凡人一击毙命的爪牙,以及那一双猩红的兽眼。
这是……百年前便已灭族、生性极为凶残的魔狼。
他也终于想起,天地浩劫来临之时,天地为之变色,人、妖、魔三界因灾变乱序,众生心性受扰后,陷入无尽的厮杀之中。
而眼前魔狼不断撞向结界,任由自己头破血流,也丝毫不管不顾,显然也已极近疯狂。
原来天地浩劫早已开始。
而他被困在这一方桃源里,不知日月,亦不知人间已血流成河。
时轶沉着拔剑,剑尖笔直指向魔狼。
魔狼感知到威胁,停止了撞击的动作。可待它看清指着自己的居然只是个少年时,又重新咧开嘴角,嘶叫出声来。
它再度重重一头撞在结界之上!
而这一次,牢不可破的结界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时轶立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谢长亭一把抓住他手臂,本能想将他抓到身后来:“闪开些!它要进来了!”
他急急道:“你师叔呢?去叫——”
“我师叔?”
时轶回头看他,神情不解。
他说:“你想错了。他们并非我师父同门,只是我师父这些年来救下的、无处可归的几位散修而已。”
此时魔狼已探了半个头进来。谢长亭心神一颤:“那你为何还不逃?”
他手上用力,想将对方拉到自己身后来,却被对方一把推开,朝后踉跄着倒退几步。
“离我远些。”时轶平静向他道,“你不知道吗?我是这里的守门人。”
谢长亭神情滞住,然而魔狼已嘶吼着扑了上来。它身形有数丈之高,仅是一爪,就在地上拍出一个齐人深的巨坑。
而时轶也以剑迎上。他脚下三两点地,一剑刺穿它前爪,顿时血花飞溅,难言的腥臭滋味扑鼻而来。
谢长亭下意识也想上前,却在此时,终于想起自己手中无剑。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时轶所说的每一句话,说不许他出无名境,说不许他离开自己身旁半步。
……竟都是为了保护他。
时轶转眼间已与魔狼缠斗数个来回,也渐渐占了上风。魔狼身形虽大,性情凶狠,却也只会使蛮力,不懂变通,不一会便被时轶伤及遍体。
又被一剑刺中左眼之后,它终于怒不可遏,仰天长啸一声后,周身瞬间燃起黑色魔焰。
“不好,”谢长亭皱眉,“它要狂化了!”
魔狼一旦选择狂化,便已是要殊死一搏。而时轶再是什么“守门人”,再如何天分过人、一往无前,他也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又怎能抗下对方同归于尽的一击。
谢长亭快步上前,刚要抬手以法诀救他,肩上却毫无征兆地一重。
一股极大的力道自他背后传来,令他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什么……”
谢长亭回过头去。
五师叔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神情空洞又淡漠地看着他。
谢长亭一愣,下意识便要挣开他:“这是怎么……”
又一只手重重抓上谢长亭右肩。
再回头。
三师叔两眼空空地看着他。
他们一齐开口,犹如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可——”
“不可——”
谢长亭一颗心瞬间沉入冰窟,令他头皮发麻、周身骤冷。
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刺耳的一声“扑嗤”。
谢长亭身形一僵,极缓慢地回过头去。
他眼前划过一抹鲜红的血光。
——无极深深没入魔狼心脏之中。魔狼巨大的、小山一般的身躯颤动片刻,轰然倒地。
而随着它的动作,被它一爪洞穿身体的时轶也被甩了下来,重重摔落在谢长亭面前。
谢长亭低下头来。
他看着这个方才竭力保护过自己的少年倒在地上,鲜血洇透身前衣衫,心口锐痛。
背后的力道终于松开。谢长亭脚下不稳,踉跄了两步。他神情颤动,慢慢跪坐在地上,有些发抖地伸手去摸对方的鼻息。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醒悟,自己所置身的,仅仅是一片过往。
而他是这回忆中的过客,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即便早知终局如何,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再无法动摇其中一分一毫。
原来,这便是所谓“天意凛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一念间(五)
秘境之中。
谢诛寰背着手, 脚步重重地来回踏着落叶,一会盯着自己脚尖,一会又朝法阵中的两人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一迭声发问:“现在是几时了?这破天, 一会黑一会亮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劳什子玄鉴真人到底是想干嘛啊,把我们所有人关在一起当猴耍吗?啊?”
萧如珩身为宗主,多少见过大世面, 此时宽慰道:“稍安勿躁。”
可即便嘴上这么说着, 心下也有些许不安。
他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时轶以及一旁端坐着、只是轻轻低垂着头的谢长亭身上,想, 恐怕现在都过去三个时辰了吧?
这两人始终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按内识海中时间流逝的速度算, 恐怕在心魔之中,已过去十日有余。
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最后连谢诛寰都走累了,气喘吁吁地朝地上一坐。
他心中本就有些不满。在他眼中,时轶不过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甚至连“普通”的情分都够不上,毕竟他先前还真真切切捅了他家怀嘉一剑呢。
所以呢?犯得着么?
犯得着为了一个险些杀死自己的人,这般出生入死么?
在谢诛寰的记忆中, 怀嘉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幼时的桑怀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魔王”, 像京城中任何一个纨绔弟子少时一般顽皮,小小年纪, 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把府中上到亲爹、下到丫鬟一众人哄得团团转。
二十年过去, 却已“面目全非”, 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谢诛寰不由地一遍遍去想, 我不在的这些年, 他又到底受过哪些苦?
“嗯……”
一旁的法阵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谢诛寰立刻回过头去:“怎么回事?是要醒了么?”
萧如珩也先是面露欣喜。但紧接着,他脸色便沉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时轶眉头紧皱,脸上不知为何,居然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将要醒来,可随即又一滞,重新松了力道,垂了下去。
这一次,似乎比方才昏迷的程度更深了几分。
而一旁的谢长亭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怎么还没醒?”谢诛寰越看越心急如焚,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边,“再等下去,鱼肚白都要翻起来了。”
萧如珩也抬头瞥了一眼。他沉吟片刻,将先前掉落在地上的谢长亭的面具拾起,以法术拂去其上血污,替他戴了回去。
“以防……”他说着,忽然话音一顿。
“怎么……?”
谢诛寰话音未落,接着便也听见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竹林中,正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似乎正有人跌跌撞撞地在其中行走。
他神色一凛,立刻站起身来。
先前萧如珩要为谢长亭“共感”撑起法阵,因此也无法分心再设下别的结界来掩去几人行踪。谢诛寰又只是个一门心思扎进医术中的死脑筋药修,对结界之术一窍不通。而扶鹤先前受了伤,此时气息奄奄,更不能强求他庇护几人。
萧如珩也警惕地从法阵旁站起,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踏在竹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一道灰衣的身影出现在了竹林的尽头。
萧如珩一怔:“怎么是他?”
谢诛寰也认出来,正灰头土脸走向他们的人,似乎是先前被吓晕过去的、明月山那对侍卫兄弟中的弟弟。
“他怎么又回来了?方才不是偷跑走了吗?”他问。
萧如珩摇头:“或许是迷路了,心中害怕,便又回来了。”
此时云收已走到他们近处。
萧如珩定了定神,将剑垂下,向他道:“你去了何——”
不料云收神情一变。
他张口,回过头去大声道:“他们就在此处——!!”
谢诛寰脸色骤变:“什么——”
话音未落,数道剑光径直从两人四周而处。
谢诛寰毫无防备,瞬间便被卷入其中,身上多出七八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来,伏倒在地。萧如珩好歹是合体期修士,一一闪躲过去后,喝道:“何人在此藏头露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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