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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敌 (夜雪书帷)


  行的是三礼九叩的重礼。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跪拜于地,向已蒙尘结网的石像行礼。
  萧如珩跟在人群的最后,没有动。
  他抬眼看向石像,只见其上雕刻着一人,手持长剑,头戴一顶庄子巾,气度非凡。
  接着,萧如珩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目光落在石像头顶。
  再往下看去,为何……
  为何,这神像上的人,会没有脸呢?
  萧如珩依稀记得,自己上回来时,这祠堂中的神像是有脸的。
  他还记得对方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眉目柔和,悲悯注视着神台下众生。
  可如今,神像面上一片空空如也,只剩下了粗糙的石面。
  然而旋尘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行过重礼过后,他再度起身,向众人道:“此处便是玄鉴真人,也就是此境境主,所在之处。”
  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时轶:“将这几人押进来。”
  众弟子依言照做。
  旋尘跨入正堂,数出三柱香来,点上,执在手中,与额平齐。
  拜了三拜后,将香插在香炉之中。
  随即回身,一把抽出腰间佩剑。
  剑光冷冷地折在他脸上。旋尘面无表情,先将剑横在时轶身前:“真人明鉴,此人可否为境中妖魔?”
  他说完后,等了许久。
  可堂中静静的,并没有任何存在回应他。
  旋尘面色不变。他手上一转,剑尖又转而抵上了谢长亭脖颈。抵上时,大概力道有些过头,便划破了他颈间,渗出一点血痕来。
  可这一次,还未待他开口,堂中烛火忽然一动。
  接着,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见,香炉上的三柱香……熄了。
  神灵熄香,是对供香之人的否定。
  旋尘神情终于变了。
  他转向神像,问:“真人,这是何意?”
  而与此同时,在神祠的最外端,萧如珩亲眼看见,神像那只石制的、持剑的手……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


第33章 一念间(六)
  时轶被谢长亭与师叔合力救回以后, 在无名境里昏睡了整整三日。
  三师叔与五师叔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被操纵时的情形,但两人立在时轶床榻边,脸上皆是愧疚神色。
  与此同时,谢长亭也感应到, 连接着内识海与外界的法阵似乎断了,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管是萧如珩是出于何种原因撤去法阵, 自己都需尽快带时轶离开此地。
  内识海主人昏睡,三师叔与五师叔终于不再受其控制。
  “你也不必为未能出手相救而感到愧疚。”五师叔安慰谢长亭道,“为魔狼所伤是这段回忆中的关键节点。这段回忆已在他心中重演过千万遍, 每一遍都有细枝末节上的不同, 可每一次,他最后都会为魔狼所伤。这已是回忆里不可更改的一部分。”
  谢长亭却注意到对方的用词:“你是说, 这样的回忆重复过了很多次?”
  “是啊。”五师叔幽幽地说, 望着屋外阳光。
  无名境中永远天气晴好,春光灿烂,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的苦难都不曾与之有关。
  他看着枝头梨花,出神道:“归根到底,不过是一段回忆而已。”
  谢长亭沉默了。
  尽管对方丝毫不肯透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谢长亭隐约之中也有所猜测。想必在魔狼爪下受伤会促使时轶做出某种选择, 而答案的是与否, 或许便是通往他心魔的关键。
  魔狼爪上染有剧毒,治疗时需每日将伤处划开放血。
  身在道中行, 谢长亭不免也见过许多尸首,皮开肉绽的、血肉模糊的。
  但当他看见时轶被按在榻上, 放完血后, 惨白冰凉到犹如尸体的指尖, 仍是不免惊心。
  时轶赤。裸上身, 伏在床榻之上。而此时他背上除却魔狼留下的爪痕以外,并没有后来那些纵横的可怖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天生,断绝了谢长亭曾经听信传言、误以为对方身上有妖族血脉的想法。
  他用润湿的帕子擦在对方后背,又敷上厚厚一层伤药,想,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他的父母?
  不说父母,时轶受此重伤,就连他师父都不曾过问他一分,还将他一人留在此处镇守。
  这般想着,谢长亭不由又念起自己师父来。
  见微真人从来都视他如己出。他手把手带谢长亭练剑,带他悟道,带他过名山大川、游万里河山,在他突破时为他设阵护持,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他游历时,往往只会带上谢长亭一人。因而这些境遇,连赵闻竹与赵识君兄弟都不曾有过。
  谢长亭想着,目光落在脚边那装着一桶血水的木桶上。
  眼下自己尚在此处,虽难以更改回忆结局,但好歹能陪伴时轶一二。
  可五师叔说这心魔轮回过千万遍。又或者抛却心魔不言,在这所有都真切发生过的当年,他独自一人,又是如何度过这样一段人生的呢?
  到了第四日,时轶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他身体还躺在床上,刚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谢长亭……?”
  谢长亭在他身旁道:“我在。”
  时轶的目光无序地在床帐上逡巡了一阵。好一会后,他像终于能看见了似的,目光准确落在谢长亭身上。
  似乎是确认对方还活着之后,才松了口气。
  接着,他用手撑着床榻,勉强坐了起来。
  谢长亭皱眉:“你起来做什么?”
  时轶却翻身下床。
  “我要去人间。”他说。
  “……什么?”
  “我现在要去人间。”
  时轶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中透着虚弱,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时,候在屋外的三师叔与五师叔听到动静,也连忙进了屋。而时轶已经不管不顾地下了床,从斗柜上抓过衣袍披上,又到处找自己的随身佩剑。
  最后发现无极被谢长亭抓在手中,立刻便向他走来:“把剑给我。”
  谢长亭将手背在身后。
  他不解道:“你疯了。”
  “还给我。”
  谢长亭没有动。
  时轶便伸手来抢。动作间,他心口的伤似乎又裂开了一点,有血从细布中渗了出来。
  谢长亭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让他再动作:“你重伤未愈,此时又谈什么去人间?”
  时轶反问:“我为何不能去?”
  “你知道人间如今是什么样吗?”
  谢长亭态度少有这般强硬过。
  他虽未亲历当年浩劫,却也从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听过大概,知道人间当年妖魔横行、血流成河。
  而时轶刚被魔狼重伤,此时前去,恐怕连自保都难。
  时轶却一下笑了。
  他道:“原来你也知道外面是何模样。”
  谢长亭没听明白。这时五师叔也在一旁道:“时轶,你忘记你师父所说的了么?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无名境半步!”
  “不能?”时轶却反问道,他抬起手指着窗外,“若不是魔狼这等的魔物都闯到了天地根近处,你们是不是打算伙同他瞒我一辈子,让我在这里岁月静好、苟且偷生?”
  谢长亭一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外面此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轶。”三师叔也开口道,“你师父他骗你,并非本意。他只是……为了你好。”
  五师叔也附和道:“是啊。你师父他此刻正同仙盟众人设玄天柱,以分立三界,重整五行,正是无法分神的时候。他骗你留在此处,是怕你在外遭遇不测。你此时前去人间,不是给他添乱么?”
  谢长亭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连唯一的徒弟受伤,玄鉴真人都没有过问半分。
  有关“玄天柱”,他曾听自己师父提过几次,说天地浩劫来临之时,玄鉴真人于梦中见到莲自火中生,悟到此乃五行倒置、天道可能有缺的异象,从而参阅古籍,从中找到了一种以“设下玄天柱”、而重整五行的方法。
  “玄天柱”并非一根真实存在的柱子,而是一处祭坛。
  需千名修士起阵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激活祭坛中巨大法阵后,再向其中投入三样祭品。
  这三样祭品分别是魔主之眼、大妖之骨,和……圣人之心。
  前两样东西的来历,修真界中无人知晓。
  所有人都只知道,在玄天柱将成之际,玄鉴真人驾临祭坛,亲手剖出自己胸中圣人之心。
  法阵既成,一道玄色光柱冲天而起,因此后来人才将其称之为“玄天柱”。
  而亲手剖心的玄鉴真人肉身死去,灵体升仙,成了修真界百年里永不褪色的一段传说。
  谢长亭虽不知此时到底为何年何月,“玄天柱”的建设又到了何种程度,但玄鉴真人既然不让时轶离开此地,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眼下三师叔与五师叔都在极力劝说时轶,这是否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都没能救下他”?
  虽说过往不可变更,但这只是被困在心魔中他们的所见所闻。若是自己此刻拦下时轶,心魔是否就会因此而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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