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霖听他这么说,忽然焦躁起来,问道:“如今又怎么肯信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陆饮溪语气温和,“师父慷慨赠我珍宝,我自该有所表示。”这确是真心话,没有半点掺假。
说这话时,陆饮溪目光柔和明亮,仿若回到当初那个一心信任恩师的少年。
时至今日,方若霖仍旧无法抵抗这样恳求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来,口气也柔和许多:“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你为什么要去贺家村?”陆饮溪直截了当地问道。
方若霖缓缓答道:“我多年追寻杜止意的下落,他忽然现身在贺家村附近,我径直跟了过去。”
“那……后来呢?”陆饮溪攥紧方若霖微凉的手掌,颇为迟疑地问道。后来的事他亲眼所见,却始终希望能从师父口中得到另一种答案。
“后来……”方若霖指尖不自觉地用力,移开目光说道。
陆饮溪察觉到他手中的动作,无奈地问道:“你又想搪塞过去吗?”
良久,方若霖端详着他,像是看透他的意图般,平静地说道:“如果我说,那天的事若是再发生在我眼前,我仍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你会再次出卖我吗?”
陆饮溪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沉思片刻,郑重道:“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
方若霖感到好笑,笑个不停,眼神盛满怀疑,心中泛起苦涩。
“你这些年可有祭拜过爹娘?”方若霖忽然问起这件事。他记得贺家村人的尸体都埋在后山,墓碑却立在村里。
“每年都会修整坟墓。”陆饮溪答道。
方若霖垂下眼帘,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答道:“你今年可以去后山看看,自会了解当年缘由。”
陆饮溪点头道:“好。我只再问一个问题,这件事是否与夔鼎有关?”
方若霖浑身一僵,半晌不答话,只冷冷盯着他。他不知陆饮溪从何得知夔鼎一事,但夔鼎与龙灵丹息息相关,事关他的安危,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内情。
“楼主,大掌柜到了。”门外有人敲门道。逐水楼的手下习惯称呼慕容欢为大掌柜。
陆饮溪扭头答道:“请她稍等片刻。”
门外的人转身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
“师父,我们不急于一时,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陆饮溪松开他的手,恭敬地说道。
陆饮溪离开房间,门轻轻关上。
方若霖定定坐在位子上出神,忽地起身向门口走去,慕容欢和陆饮溪在一楼商议明日寿宴之事,他就站在门边,透过门缝偷听二人谈话。
距离隔得远,二人谈话听不真切。可隐隐约约传来的“龙骨”“贺礼”,如针般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三个月前,他生生被被剜出的龙骨仍在陆饮溪手中,况且陆饮溪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那是要送给游浩然的寿礼。
龙骨有了,又怎少得了夔鼎?
方若霖嘴唇紧紧抿着,神色颓唐灰败,后腰处似在隐隐作痛。
陆饮溪是这世上最会演戏的人,自己差点又上了他的当。
哪怕在他出卖了自己之后,也能不动声色地一同逃亡一边下毒,甚至能在自己重伤之际,面不改色地悉心照料。
方若霖想起自己从不知道陆饮溪参加寿宴想要得到什么。但他既然想要讨好游浩然,那龙灵丹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是一个商人。一块龙骨卖得,一条龙又有何卖不得。
那么方才,他究竟是想要与自己和解,还是想知道夔鼎的下落呢?
方若霖本不喜欢思考这种勾心斗之事,不一会儿便感到头疼,靠在床边闭起眼睛。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陆饮溪已与慕容欢确认过明日安排,慕容欢住在两条街外的客栈,先行离开。
楼梯嘎吱作响,陆饮溪轻轻推门进屋。
屋内的香气有安神功效,方若霖阖起眼睛,思绪不觉飘远,并未察觉陆饮溪的靠近。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暧昧朦胧的光线撒在床边。
一缕发丝紧贴方若霖的下颌,末梢钻入衣领。
回忆裹挟着冰凉的水滴而来,回到陆饮溪最初撞见师父真身的那一刻,从水中跃出的师父发丝湿润,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坠入他的领口,正如此刻。
陆饮溪伸手为他理好发丝,明知对方没有睡,手指却明目张胆地缓缓下移,划开整齐的衣领,露出光洁明晰的锁骨。
“你……”方若霖后知后觉地睁开双眼,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等他反应过来,轻柔又极其虔诚的吻便落在锁骨之间。温热的鼻息如夏日午后的风拂过,使得周遭愈发灼热。
看吧,陆饮溪果然从一开始就打着这种主意。方若霖静静看着他,颇有几分心灰意冷视死如归的模样,谁知陆饮溪却退了一步。
“师父安心歇息,徒儿会一直守在这里。”
陆饮溪静静坐在一旁闭目打坐,倒真像要按他所说的那样守在这里。这回轮到方若霖无法静下心来,自始至终睁着眼睛,不信任的目光时时扫过陆饮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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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想写得细腻一点,又怕矫揉造作,愁秃了
第49章 寿宴(三)
第二天随陆饮溪一同贺寿的并非慕容欢,而是一名男子。那名男子清秀白皙,上唇蓄着短胡子,面上始终浮着淡淡的笑容,看似平易近人。
“慕容欢不与你同行吗?”方若霖了解陆饮溪向来极信任自己的这位手下兼好友,今日这种场合却不携她同去,实在不合常理。
“她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过何兄在此亦如她本人在此,他二人可有默契得很。”陆饮溪笑道。
何处觅向来神出鬼没,方若霖此前从未在逐水楼见过他,听陆饮溪的口气,此人应该与慕容欢关系匪浅。
在逐水楼之时,慕容欢曾对方若霖照顾有加,因而他对慕容欢颇有好感,但这位何公子,笑容虚伪得简直与陆饮溪一模一样,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乃是一丘之貉。
四人同乘一辆马车,祝无晦全然不在意,神色自若地端坐。方若霖本就厌烦陆饮溪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如今眼前偏又多了个他的同道中人,心中十分不快。
幸而游龙庄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已驶到游龙庄门前,车夫停车摆好马凳,四人一同走下马车。方若霖伪装成祝无晦的侍从,冷眼看着鱼贯而入的客人,隐约看到辛九针的身影。
附近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没有请柬皆不得进入其中。祝无晦取出请柬递给门口侍卫,查验过后才又资格进入游龙庄的正门,且一张请柬只能携带一名侍从。
陆饮溪与何处觅二人紧随其后进入游龙庄,前院左右廊下整齐地摆着数十桌宴席,游一念同女婿石君仁一同站在大堂门口迎接贵客。
“陆楼主,逐水楼日日客人盈门,想见您这大忙人一面那可是比登天还难。”游一念正招呼祝无晦,忽见陆饮溪走过来,热情地寒暄道。
陆饮溪客套道:“少庄主说笑了,您一张帖子送过来,在下必然亲自赴宴。只怕您才是真正的大忙人,平日根本想不起还有晚辈这号人。”
石君仁的目光从陆饮溪移到何处觅脸上,又回过头去打量已经走进大堂的祝无晦身后那位平平无奇的侍从。
“陆楼主,许久不见。”石君仁走近来作揖道。
游一念奇道:“你二人认识?”
“曾在安平镇有过一面之缘,多亏了陆楼主仁善,出手相助,安平镇那些老者才能有幸摆脱疫病,在下实在钦佩。”石君仁缓缓说道。
“石公子过奖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陆饮溪客气道。
“与陆楼主同行的那位颜公子呢?在下与他十分投缘,盼着今日能够再会。”石君仁笑着问道。
陆饮溪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答道:“逐水楼有事他脱不开身,令石公子失望了。”
“原来他也是逐水楼的手下。先前你为安平镇老者们医治时,有不速之客想要偷袭阁下,他出手狠厉,一心护着你,我还当他与你是关系亲厚的友人,原来只是手下护着主子,倒是我误解了。”石君仁眼角瞥着后面大堂里的方若霖,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陆饮溪立刻警惕起来,拱手道:“二位还要迎接其他客人,我不耽搁时间了,日后有机会再与二位详谈。”
游一念招来侍从,叫他引着陆饮溪二人入座。途中偶尔飞来只言片语,谈论的是周家没有派人参加游浩然的寿宴。
陆饮溪指明要与祝无晦同一桌,侍从遵照命令引他入座,添上一杯茶。
各派掌门与各自带来的侍从分桌而坐,方若霖坐在祝无晦左手旁的那席,一转头就能看到。陆饮溪叫何处觅坐在他身旁,低声叮嘱道:“看紧他,别让他乱跑。”
何处觅依言坐在方若霖右侧的椅子上,而陆饮溪坐在祝无晦左手边,两人之间没有话可聊,视线都放在一旁的方若霖身上。
堂下缓歌缦舞,赏心悦目。游三思在堂内陪客人闲聊,看起来气色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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