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灵气,将他的衣袖,与未曾挽起的黑发吹拂而起。掌心的金光,如星辰映在他眼底。他虽然只是随便坐在地面,却飘然若仙人。
“怎么回事?”等他给那男子疗伤完毕,站起身来,夏珏问道。
桂凤楼便将刚才听到的,又说了一遍。
皋狼城主李绪,抓了不少人,用来研究幽劫,试图利用劫气提升力量。他救下的这男子,曾是李绪的家臣,撞破了此事,被李绪派人灭口。
利用劫气提升力量……
桂凤楼思索。
有这样的可能。据说凌虚入魔后,也是功力大进,玄天宗集合了宗主和多名长老之力,才镇压下他。
但此前,还没有人在染上劫气后,仍能保持神智清明。
皋狼城主李绪竟能做到此点?
可惜,桂凤楼眸光微微一暗,若非李绪拿无辜之人试验,原本是可以结交的,会对自己解决幽劫之祸,有所助益。
夏珏听他说完,脸色淡漠,像是兴趣不大。他忽然走近两步,桂凤楼偏头看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夏珏却抬手,递给他一样物事。
镶珍珠的银色发带。
嗯?桂凤楼目露困惑,夏珏只淡淡道:“束起来吧,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救下的男子名叫王鸣,虽然桂凤楼已替他疗治,但他伤势沉重,还得养上几日才能动。
他们把人带回了客栈。这儿是皋狼城外围的小城,离皋狼城有一日的距离。
王鸣独自住一间房,为防刺杀,由凌虚亲手在他房间外布了防御的剑阵。
桂凤楼也回到了房间。临睡前,他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到后半夜,猝然惊醒。
不想扰了枕畔沉睡的夏珏,他悄然起身,披衣下床,推开门走到中庭。
月凉如水,但夜色,却不如眼中看到的那样静谧。
四周渐渐弥漫着白雾,雾里飘着清甜的桃花香气。
柳怀梦?
他仍一直暗中跟着自己么?
桂凤楼的目光,在白雾中扫过,想找到柳怀梦的身影。他在一株花树上凝注了片刻,随后往脚下看去。
莹白的双足,踩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方才他从客栈厢房里走出来,脚下明明应该是攀附着些许青苔的石板地。
原来已落入了幻境。
微风吹拂而来。**的脚心,被草叶扎得微微发痒。这个幻境,似乎随着他每一次落入,一次次变得真实了。
桂凤楼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团赤红的光焰,起初还很黯淡,逐渐变得明亮。
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幻,幻境本身,开始在这团光焰中破碎……
桂凤楼心知,他所见的幻象越逼真,说明他的神识在其中陷得越深。
再这样下去,他将连脱身都不能,神魂任由幻境之主拿捏。
低低的叹息声,在桂凤楼耳畔响起。
桂凤楼抬头,没有看到人,只感觉到一双手臂从背后抱紧了他,让他贴在温热的胸膛上。渺淡的桃花香,裹住了他。
“柳怀梦?”桂凤楼身子僵住。
对方没有回答,轻柔地亲吻他的耳垂。
为什么只在幻境里见我?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桂凤楼想问,但他亦清楚,既然上一次柳怀梦不肯说,这一次也不会说出来。
握着一团光焰的手,被背后那人牵住,十指相扣,好似全不在意那份炽热。
他能看到那只手,被光焰映得苍白,在幻火中缓慢消融。
几乎就要烧到见骨。
这本来就是能融化神魂的火。
痛吗?
你不在乎自己的神魂被我灼烧吗?
你笃定……我狠不下心任你魂消魄散?
掌心的光焰,最终消失了。桂凤楼沉进梦里,这次远比之前陷得更深。
柳怀梦抱他的时候,体会到的欢愉,也比从前更激烈。
与他相牵的柳怀梦的手,忽然在他手心勾画了几笔,留下一个法阵。没有解释,桂凤楼却能感知,是操纵这个幻境的法阵。从今往后,他也成了这片幻境的另一个主人,可以在幻境中来去自由。
躺在草地上,双眼被修长的手指捂住,柳怀梦低头亲吻他。
突然下雨了。
雨点斜斜地飘落在他露在外的身体上。
在他感觉到雨点带来的寒意时,眼前陡然变得明亮。
捂住他双眼的手不见了,桂凤楼怔了怔,发现自己正倚坐在厢房檐下的木柱前。
外面下着小雨,两盏昏黄的石灯映亮了夜色。
一把油纸伞,打在他头顶,为他挡住了大半的雨丝。
桂凤楼抬头去看,那人站在阶下,背后的石灯照不亮他,让他的脸容藏在黑暗里。再定睛看,其上覆了一张银铸的面具。
一张瞑合双眸、无悲无喜的面具。
他探手去摘。替他打伞的那人没有躲开,面具入手冰凉,轻易就摘了下来。
“很失望?”露出的竟是夏珏的脸。他笑了,语声低沉地问。
“失望什么?”
“你心里想的,本来是另一个人。”
桂凤楼站起身来,答非所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醒来发现你不在,我便出来寻,”夏珏道,“我知道你毛病多,没想到现在还多出个夜游的毛病。”
桂凤楼也笑了。今晚的事情叫他错愕,新重逢的柳怀梦,还有闭关两年未见的夏珏,身上都似有一些秘密,而且谁都不肯对他说。
他不会逼问,但一定会弄清楚。
“我不失望,”桂凤楼低低地、柔柔地道,“从梦里醒来是你,你在替我打伞,而我刚巧也爱你——我为何要失望?”
夏珏静静看他,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雨水浸湿的地面很凉,夏珏的手搭在桂凤楼腰间时,他的手竟然很烫。
桂凤楼忽然想到,从夜里的数次入梦来看,柳怀梦一定还跟着自己,只是不愿意以真身与自己相见。
此刻,他是不是也在某处看着自己?
第7章 潜入 一道意识强硬地侵来,以不容拒绝……
两天后,救下的男子王鸣,伤势稍好些,就急着要带路。
“她还被关在那里,每一日都身在险境,求求你们救她!”
据他所言,他本来是皋狼城的卫队长,后来被调去某个秘密据点,看守皋狼城抓来的那些身陷幽劫的人,认识了“她”——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神智混沌,却曾经短暂地苏醒过,向他求救。
原来皋狼城不仅研究幽劫,在那些人身上动用的手段,也极其残忍。
他没有能力带上她一起逃走,只能叛逃出来,寻求正道门派的帮助。快要不支的时候,刚巧遇上了凌虚。
王鸣之前就说过此事,桂凤楼也已考虑过了。他道:“你带路,我先去查探。”
凌虚道:“我也去。”
他素来寡言,人多的时候话就更少。突然开口,众人都往他看来。
桂凤楼也看向他,笑道:“凌兄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看看,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见凌虚欲言又止,又道:“你们在外围接应我就好。若有什么事,我会即刻向你求助。”
王鸣道:“那救她的事——”
“若有机会,便顺手而为。”桂凤楼摇摇头,“没有也不会勉强。”
“唉……”王鸣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夏珏递过来一叠符箓:“如遇阵法,用这破阵符可以瞒天过海。”
淡黄的符纸上,以朱砂勾勒的咒文精细繁复,散发着极强的灵气。就算他精于此道,也要花费几日工夫才能画出来。他显然是早有准备。
桂凤楼接过,笑道:“好。”
赶了一天路,越过清源山,其余人留在原地安营扎寨,王鸣和桂凤楼继续向前飞去。
“就是前面了。”王鸣传音道。
两人都已隐匿了身形。
下方的山谷,像是一个废弃的矿场,地面坑坑洼洼,散落着湖蓝和墨绿色的晶石碎块。一眼望去空旷无人。
据点入口,在一块稍大的半月形晶石旁。指间蕴着灵力轻敲晶石,地面便有阵法浮现。
桂凤楼催发了一张夏珏的符箓贴在上面。
阵法荡出一圈微弱的水波,光华敛去,露出了向下的石阶。
地底果然犹如监牢。
桂凤楼目光扫过,这里并不昏暗,每隔几步便点着灯烛,将四周照得明如白昼。两边的石室,也还算干净。
囚室里都是单独一人,有的手足被缚,有的没有,从这些人身上都能感知到幽劫的气息。
不时有卫兵结队巡逻,好在等阶不高,看不透他们的隐匿术。
王鸣径直往某个方向赶去。他很急,很在意。
“菁菁就在这里面。”站着空荡荡的囚室前,他传音道,“她现在一定被带到‘那里’去了!”
“那座法阵背后?”桂凤楼看向据点深处。又一重法阵拦在了那里,灵气澎湃,光幕上流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他有所感觉,凭借夏珏给的符箓也未必能混进去。
“是,她以前就常常被带到那里。每次回来,我总看到她身上遍布细碎伤口。”
桂凤楼在心里叹了口气,脸色仍很平静,道:“你在此处待着,我再四处看看,等她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