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小臂上的布料被幼童濡湿一大片,凌霜铭不由又冷睨易千澜几眼。
虽一字未说,但易千澜已读懂了小师弟的意思。
——金丹后期居然只会欺压六岁小童,不知廉耻。
易千澜冤枉极了,特别是看到前一刻还缩在长辈怀中弱小又无助的幼童,趁自家师长抬头的瞬间,对他投射出比剑锋还利的眼刀时。
这臭小子,不但狡黠凶残,还是惯会谄媚的狐狸精!
但处在自家师弟警惕的眼神之下,易千澜只能苦笑:“师兄也是关心则乱。你如今重伤未愈,带徒弟未免太耗心力,封印之事还是由我们代劳……”
凌霜铭听得头疼,冷声打断了婆婆妈妈的唠叨:“我们师徒本打算就餐,若师兄没有别的事,恕不奉陪。”
玄持光笑道:“大师兄爱操闲心,就是容易误了正事。我们前来自是有急务相商,不妨坐下详谈?”
这星弈长老倒也是个妙人,在他这么左右掺合下,剑拔弩张的氛围总算暂时缓和下来。
苍郁的古松下,石桌重新被擦拭一遍,玉清派师门四人围坐下来,默不作声地喝着刚泡好的灵茶。
过了片刻后,易千澜终于从郁结中走出,开口道:“十渊寒狱的封印阵法破了,我已调遣各峰精锐弟子清理外层逃逸的凶兽。”
“目前逸散出来的凶兽,大多在玄阶下品到地阶中品,还无需我们出手。因此我和三师弟认为,十渊结界只破了外层几渊,至于第八渊、第九渊的具体情况,还需等众位师叔伯出关,方能进入探查。”
凌霜铭毫不意外地点头,其实感应到峰下有至少元婴以上的怨灵徘徊后,便知玉清派一定出了事故。
十渊寒狱,顾名思义,是取自九泉之说。
玉清派禁地初建时也只有九层,用以关押弟子们出任务或游历时擒获的妖邪魔类及怨灵。并按照这些邪物的等级,层层加设阵法结界。
前七层因邪物的级别较低,干脆当作玉清派弟子们的历练场所。八层往后则关押着化神以上的棘手凶物,阵法严密,只有长老级别方能进入。
至于那传说中的第十层,据说是由数千年前的踏虚老祖亲自加设,并直接用星衍大阵将其封死,就连玉清派掌门都无法入内。
因此至今无人知晓,那第十层究竟关了什么东西,能让距飞升仅有一步之遥的踏虚宗师都如此忌惮。
“禁地建成万年,由历任星奕长老代代传承的阵法镇压。传到我手上,自是不敢有半点疏忽。没想到百年来就这次出山,去云华门看望老友,大阵便出了岔子。”玄持光话语真挚,听上去颇有悔恨之意。
若他不是翘着二郎腿,悠闲呷茶的话。
易千澜看眼正在给小徒弟盛饭的凌霜铭,又扫向正兴趣盎然地研究桌上那盆汤的玄持光,不禁揉揉太阳穴。
“此事若处理不当,非但玉清派首当其冲,天下生灵都在劫难逃。你们拿出些紧迫感,好吗?”
“阵法万年来固若金汤,如今设阵并无破绽,却被里头的东西破出缺口,此事蹊跷得很。玄某方才又想出种可能,或许和那第十层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玄持光把玩茶杯的手顿住,只因桌上众人倏然间都停下了动作。
就连凌霜铭师徒二人都放下汤碗,一齐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想知道吗,那汤给我也盛一份。”玄持光跃跃欲试道。
凌霜铭闻言顿住,右手不由摸向搁在身旁的沐雪。
好像能大概理解,为何今日易千澜的脾气如此暴躁了呢。
立侍在旁的鹤童脸上写满无语,利落地分出两碗汤来:“二位长老请。”
桌上气氛又是一阵凝固,众人低头端详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只见那浓墨似的汤汁里,泡着堆五颜六色,已煮得看不清形状的东西。说不好究竟是吃食,还是这位上仙界顶级丹师又研制了什么见血封喉的全新配方。
雒洵先动了筷。
他幼年在魔族也算锦衣玉食,却从没见过人族的食物。虽说直觉告诉他,桌上其他人似乎都没什么胃口,可他早已饥肠辘辘,还是填饱肚子最要紧。
在数道钦佩的视线中,雒洵夹起块灵兽肉放入口中,腮帮子一鼓一鼓,面色平静地嚼了几下。
“好吃!”
众人惊惧的目光又转为惊奇。
瞧着雒洵吃得香甜的模样,易千澜和玄持光对视一眼,也夹了食物放入口中。他们倒要看看,这从未下过厨的小师弟究竟有多么深藏不露。
易千澜:“噗——”
玄持光:“咳咳咳!”
凌霜铭冷眼看看面色青紫不定,一顿干呕的师兄们,再低头看看埋头扒饭的雒洵,不免又对这个徒弟生出几分满意。
“徒儿,可还吃得习惯?”他揉揉雒洵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问。
雒洵朝易千澜的方向瞟一眼,用稚嫩的语调回答:“师尊做的饭雒洵最喜欢了!”
呵,老怪物,不懂欣赏师尊的厨艺,就这还敢说自己关心师尊!
易千澜隐约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在黄毛小儿那里吃了个哑巴亏。郁闷到想吐血,只好战略性端起茶杯,撇开话题:“持光,先说要紧事,你刚才推测出什么?”
玄持光正兀自偷笑,但大师兄抛来求救信号,也不好拂了面子。
于是他清清嗓,面色重归冷肃:“当年星奕祖师留下阵法时,已是踏虚后期,三界内第一人。想破他的衍算阵术,除非修为高出祖师,否则绝无可能。”
凌霜铭又联想到山脚下那令他感到不安的邪物,肯定道:“你是指,第十层的东西跑出来了。”
当啷一声脆响,上好的玉杯自易千澜手中脱落,摔在青砖上,砸得四分五裂。
“不妙,速启护山大阵,即日起任何人不得进出玉清山!”
第10章
易千澜本是想看看自家师弟在雪峰上能否住得惯,但被雒洵和玄持光先后搅合了一通,人是没有好好看望到,麻烦倒一桩比一桩大。
听说第十层很可能出了问题,他也没心思逗留,只匆匆叮嘱凌霜铭,有需要尽管向太初峰提,便架起飞剑化作流光匆匆走了。
玄持光则老神在在地坐在桌旁品茗,动作优雅矜持,看起来丝毫没有动身的打算。
雒洵喝完一碗汤,非常有眼力地帮桌上两人添茶,瞥到玄持光时,小脸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这师伯怎么还赖着不走,没看到师尊满脸都写着不耐烦吗?
玄持光从雒洵手中接过新斟的茶水,却只是拈着杯沿放在一旁,目光偏向正阖眸养神的凌霜铭:“小师弟,我此番前来还有话想说,可否请旁人先回避?”
凌霜铭闻言,挥手示意雒洵退下,待庭院内空下来,才缓缓抬起羽睫等着玄持光说话。
他倒是记得,这看起来没个正经的三师兄,曾在原主过世前说了句极其晦涩的谶言。纵使魂灭,深刻印象仍留在这具身体里。
现在又见到玄持光这罕见的凝重神情,那句话便立刻映现于识海中——
“昨夜观师弟命宫,辰星先至而瑞星随之,实乃煞星冲宫,横死之相。”
凌霜铭沉思之际,玄持光已搁下杯盏起身,绕着他踱了几圈,最后停在正前方。
星眸沉沉,像一把尖刀往凌霜铭皮肉里刻,好似要看穿这身皮相下每一寸血肉骨髓。
“小师弟,师兄有一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能否发问?”
凌霜铭抬眸与他对视,沉默少顷,忽尔弯起薄唇:“师兄请讲。”
他能察觉出,玄持光似乎对他有莫名的敌意,倒不如暂且瞧瞧,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玄持光却怔了怔,从前他不是没有见这懦弱的师弟笑。但那略带讨好的笑意,与而今这处处透出冷意的笑一比,简直是完全换了个人。
现在的凌霜铭就似一棱剔透坚冰,莹润光泽隐去了锋利的棱角。叫人明知会被其刺伤,还要忍不住去探。
玄持光强迫自己凝起神,冷然谛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你生来五星居绝地,绝不可能活到如今。若非观你吐息温热,生机未绝,且尚能忆事。为兄都要以为,是哪路邪祟夺了我师弟的道躯。”
凌霜铭自是没有漏过玄持光手心暗中聚敛的灵力,对方是真打算一旦发现自己并非小师弟,便要骤然发难的。
不过凌霜铭虽顶着个残破的身躯,修为也被玄持光这个元婴压了一头,神魂却是实打实的踏虚期。
若以神魂强提修为,只怕即便化神期来了,都只能落得个陨落的下场。
因此对于玄持光这番威胁,他丝毫没有惧色:“依师兄之见,霜铭现下如何?”
玄持光把那迫人的气势一收,展开折扇笑道:“不知你这人是走了什么好运,如今煞星移位,这条小命算是保住啦!不过你命星极微,怕是所念所想皆无法实现,抱憾终身之事时常有之。唉,倒也是个苦命人。”
若换了常人,只怕此刻已将玄持光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了。
纵使心如止水似凌霜铭,眸光都不由凝了层冰霜,不善地上下扫视玄持光。看样子正在纠结,是将这嘴欠的人百刀千剐,还是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