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弟子中早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此时一齐将他二人围住,嗤笑道:“说得不错,小小药奴被废物长老捡走,穿了身内门弟子衣服,就想入我仙家?像你这等凡胎,等禁地被破就赶紧屁滚尿流逃命去吧。”
若此时凌霜铭在场,定能认出,这正是那几个惯会欺凌药奴的丹堂弟子。
雒洵则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内门弟子”几个字上,瞳孔略有些震颤。
他本以为凌霜铭只是随便给套衣物穿,却不曾想过,这竟是入室弟子方能穿着的。
“你说谁是废物长老?”听雨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扇这小弟子一翅膀。
这时却见雒洵上前一步,稚嫩的小脸上忽然飘起笑意:“林萧师兄几日前幸得家师教导,莫非师兄眼红了,也想拜入家师门墙?”
“狗杂种你胡言乱语什么?”
那弟子面上顿时青白不定,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受尽内门弟子白眼,好不容易才得了沈初云青睐。刚风光没几天,便被凌霜铭这废人当头泼了盆冷水。
此刻见雒洵落单,身边只有个法力低微的鹤童,本想借此发泄一番。怎料短短两日,这药奴竟也一改往日沉默,学会露出尖牙利齿了。
见那弟子伸手握向剑柄,听雨急声警告:“这是在试剑峰下,你若动手,峰主必会为我们讨回公道。”
但雒洵的动作却比那弟子更快,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竟抢先夺过长剑。剑锋上挑,铮然剑鸣声中,利刃已抵在那弟子喉头之上。
有弟子惊呼出声——雒洵使的这一手剑法,竟与不久前凌霜铭使过的北冥剑诀分毫不差!
“住手,十渊寒狱还需师兄驰援!”眼见要闹出人命,那些看热闹的弟子们才收起戏谑表情,一个个慌了神。
而出言不逊的弟子,早已不见了先前的趾高气扬。骇然看着脖颈间闪着寒芒的剑刃,笑容比哭还难看:“雒洵师弟……我的好师弟,师兄只是和你闹着玩,你怎么还当真了。”
“滚。”雒洵狭长的凤眼盈满杀意,冷声道。
小命和脸面,自然要选前者。弟子们虽面带不虞,却还是麻利地滚了。
听雨在一旁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雒洵早上才刚学会引气入体,是如何顷刻之间制服筑基初期的?
“雒小公子何时学会的剑法?峰主亦是爱剑之人,回去我们同他说,他定会高兴!”
雒洵却只是提剑立着,一潭死水似的黑眸凝望着北方,整个人如同被下了静止咒。任凭听雨如何询问,他都静默不答,只有周身缭绕的寒意愈发浓重。
过了半晌,那对狭长的眼睛才重新找回焦距。雒洵深吸口气,无视了尚在吵吵闹闹以示关心的鹤童,转身朝山上行去。
方才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十渊寒狱的方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与他遥相呼应。
一道幽远微渺的声音,重重沓沓,隐约在耳边轻喃着。
雒洵仔细听了一阵,才模糊地辨认出,那分明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一声高过一声,句句急促,仿佛在招徕他的魂魄,而他的意识竟也随之恍惚起来。
峰顶洞府内,天际连绵晴雪还未止歇。
凌霜铭倚坐在庭院内松柏下的石桌旁,一截雪白腕子托着下颌,慵懒地看画岸拂去白玉石上的积雪,把一锅形状不明的汤水放在桌子上。
适才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莫名心悸,猝不及防便咯了口血,此刻尚有些使不出力来。
闭目缓了缓神,他才睁开眼,向忧心忡忡地侍在身旁的画岸问:“雒洵下山过了几时?”
“回峰主,雒小公子走了有两个时辰。”
凌霜铭拧起眉来,依雒洵离开时的脚力估算,此刻这小子也该回来了才对。
“峰主不可!”见凌霜铭试图撑着石桌起身,画岸连忙劝阻,“您伤势还未平复,画岸为您去寻人。”
凌霜铭摇摇头:“山下出了事,你的实力还不足以应付邪物。”
这具躯壳虽只有金丹期,可凌霜铭的神魂却是实打实的踏虚期大能。早在雒洵下山后不久,他便隐隐感应到,有污秽之物正在山脚下聚集。
他招出沐雪剑,正要强催灵力捏诀,天际忽然飞来两道炽亮流光,落在院内。
“霜铭师弟且慢,你要找的可是这名小童?”
一道白衫人影率先从灵流中现身,来者面容俊逸不凡,雪白的袍袖上以金丝勾出各色缠枝纹路。于霜天雪地中手执一把折扇,迎风扇得正欢。
他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却无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被他潇洒飘逸的气质感染。
「宿主,这是玉清派星弈长老玄持光,元婴初期,是您的三师兄。对您的好感度只有零分哦~」系统怕自家病秧子宿主劳心耗神,十分贴心地介绍道。
凌霜铭无视了这低到可怕的好感,淡漠地对上玄持光的半永久笑眼:“三师兄特意前来,有何要事?”
玄持光将折扇一收,笑道:“诶,霜铭师弟错矣。不是为兄找你有事,是大师兄他一日看不到你,便想得发疯。”
易千澜亦踏着灵流落至院内:“玄持光,在师弟面前多少有点师兄的样子。”
凌霜铭目光下意识地往他那里转去,却默然顿住。
只见易千澜面沉如水,正像拎小狗崽似的,将雒洵的衣领提在手里。
“霜铭师弟,这就是你新收的弟子?他分明是个魔孽!”
第9章
易千澜此人完美继承了玄微仙尊优柔寡断的性子,自凌霜铭穿越来,见到的大师兄一直是那副和事佬模样。
但这老好人似乎对魔族颇为厌恶,毫不客气地钳着雒洵的脖颈,一把将小童拎至半空中。
“你身为掌教弟子,怎能收魔族作弟子?这等罪孽深重的族群,简直是玷污师门清誉!”
雒洵被人掐着喉咙,两弯漂亮的眉早因窒息而皱成一团,却紧咬着牙关,半点呻1吟都未溢出。
平日幽沉的双眸,正被恨火灼烧着,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埋入无边寂灭中。
玄持光站在一旁,不小心对上雒洵这双眼睛,立刻发出啧啧声:“大师兄,对方只是个炼气期小童,何必呢?你瞧他这眼神,当心日后人家修成正果,第一个拿你扒皮抽筋啊。”
凌霜铭冷眼看这两人唱1红白脸,心中却不似表面上这般无波无澜。
眼见雒洵白嫩的脸蛋渐渐浮现灰黑死气,他的胸腔竟也开始火辣辣地疼。
再开口时,语气不免带上几分不善:“师兄此言差矣,凡形由乎无名,其为物则也混成,岂是由人断其清浊?你怎知魔族就不能向善,人族便无恶徒?”
玄持光瞟一眼易千澜几乎要黑成锅盖的面色,摇着折扇笑道:“小师弟呀,虽然为兄觉得你说得甚对,但这些惊世骇俗的话记得只能同我们说,可千万别让外人拿来做了把柄。你瞧,像易师兄这样的人,绝对接受不了。”
易千澜噎了一下,瞪向玄持光,后者见状“哗”地展开扇面,仰头望天。
这个不靠谱的三师弟究竟站哪边,怎么话里话外都在偏袒魔族臭小子?
但看到凌霜铭明显动了怒意的脸色后,易千澜还是收敛了脾气,语重心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族生来嗜杀,且天性狡诈,师弟你千万不要被这小子的外表欺骗。”
说着他一把扳住雒洵下颌,将那对翻滚着怨恨的眸子示给众人看。
雒洵被他掐得眉头又一抽,灰黑的瞳孔里泛起绝望,空洞的视线本能地投向那坐在石桌前,神情淡薄的白衣仙君。
这些所谓正道修者,就像在谈论一件了无生气的死物般,对他评头论足。而他亦只能像件白瓷雕出的冰冷摆件,任凭他们揉圆搓扁。
“住手,放了他。”未曾想,凌霜铭豁然起身,语气几乎降至冰点,“师兄可有仔细看过雒洵的灵脉?莫非你要说,那属于人族的另一半血脉,也是阴险毒辣,六亲不认的?”
雒洵神情一滞,积灰的眼睛像是被清泉浇灌,晦暗一点点褪去,重新焕发了光亮。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抹单薄身影,眸光随眼皮的眨巴,慢慢笼了层水雾。
玄持光则唯恐天下不乱,抚掌而笑:“师弟骂得好,人族亦时有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悲剧。”
若易千澜还听不出,这两个师弟是在指着鼻子说他残害师侄,那可就太过迟钝了。可这种拐弯抹角的骂法,你偏生还无法认领,只能憋着股闷气。
“既是如此,不如由我先带他去太初峰,待寻到封印体内魔息的方法,再放归试剑峰……”易千澜试图找个台阶下。
“封印魔息之事我自有打算,不劳师兄费心。”凌霜铭冷冷地说着,掌中微光闪烁,颇有打算直接动武强抢的架势。
易千澜到底对上次云台之事心怀愧疚,眼见凌霜铭顶着身弱不禁风的病骨催动灵力,忙松开雒洵的领子。
雒洵好不容易双脚着地,捂着脖颈连声咳了起来。见易千澜还想伸手去碰这便宜徒弟,凌霜铭立刻疾步上前,一把便将雒洵薅至自己身边。
小崽子许是受了惊吓,嗅到凌霜铭身上那股好闻的松柏冷香后,一头扑进他臂弯间不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