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舒藏直觉路庭原本要说的好像不是这句,但他毕竟也已经熬过了大半轮游戏,知道有些事如果别人不多说,就没必要追问。
小同学很上道地点点头,他最终的决定是按着路庭说的,他呆在对方视野范围内就好,没有勉强自己也走到湖水边,免得到时候还碍手碍脚给人添乱。
路庭在黑湖边转了一圈,重点查看水与岸的交界,他今天专门来这一趟,就是想要弄清楚怪物的每晚动向是否有迹可循。
那个忽然出现又转瞬消失的人影没有被他忽略,他猜测对方的动机,觉得对方当时投向自己的注视像是一种提醒,也有可能是警告也说不准。
可是提醒什么?不想让他靠近湖边……还是想要让他走到湖边?
那人的身份来历也在路庭心里过了个来回,他首先排除对方是玩家,因为本场内的所有玩家——包括已经被淘汰的和还在的——路庭都记得。
而且如果他之前就见过这么一个人,他觉得自己没理由会忘记。
那么,不是玩家,剩下的选项就只有NPC和……
“总不可能是你吧?”
蹲在湖岸边的路庭忽然浓黑长眉一挑,面朝黑湖水面,他勾着嘴角,姿势松松散散,神色又跟讲真的似的,悄声问白天蛰居水下冬眠的怪物。
“……”
湖面平静无波,风都仿佛很嫌弃这个结论地绕着人打了个转。
玩家看不见的光影混淆的角落里,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上腰间,皮革包裹的指尖无声滑过了长鞭短柄。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派出一个执行官】
路庭:【立马敞开胸怀准备接住】
公事公办的岑归:?
第003章 碰面 “给我变。”
游戏时间凌晨两点十五分。
玩家路庭显而易见就是岑归的第一嫌疑人,岑归已了解过对方胆大敢莽的行事风格,也无声旁观了这人一些着实乖张的行径。270号游戏场本轮起始玩家共100名,路庭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出挑、也最惹人注目的那个,如果说别人只是在常规求生,那路庭的前面就还要加上一个“挑战极限”。
这人屡屡挑战极限,又屡屡幸存,怎么看都像系统怀疑的那个涉嫌钻漏洞的人。
岑归谈不上对这种类型的玩家有任何想法,他的工作是维护系统秩序,修正错误、处置违规也都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他按部就班完成工作,很难因此出现情绪起伏,也几乎从不在工作里夹带个人偏好与私心。
高级执行官似乎就不该拥有偏好和私心。
但看见这样的画面,仍是岑归没有预料到的——
今夜的黑湖怪物也是凌晨一点出门,离开了位于湖底的巢穴,顶着刺骨风雪爬上岸穿行在庇护所间。
岑归看见黑湖怪物敲响了路庭所在的庇护所的门,但和湖怪以往登门时的情形不太一样,那间庇护所里没人惊慌失措地尖叫,也没人为不幸降临自己头顶而绝望嚎啕。
太安静了。
湖怪沉闷而有力地敲了三下门,随即破门而入,“嘭”的一声巨响在夜晚本该传出去很远,又被即刻卷进漫天风雪间,好像破门声仅仅只是一声雪暴带来的呼啸。
黑湖怪物滑腻的触手滑进了屋里。
……然后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
岑归一开始并没有进到屋内,他站在一个足够俯瞰所有庇护点的位置,确保所有玩家的活动范围尽收于他眼中。
湖怪的反常让他选择朝屋内靠近,他需要更近的距离来查看详情。
随即拉近距离的他看见,屋内,湖怪的身体在探入门中后竟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个精心制作的机关以奇妙的角度拦住湖怪去路,将怪物暂时封锁在门、墙壁及机关形成的夹角间。
湖怪在发现屋内有人时就该愤怒,被“不速之客”袭击后更该暴跳如雷,怒火加倍,可奇异的,湖怪居然也安静着,仿佛一时对现状没有反应过来。
可能是因为湖怪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吧。
用机关卡住了的路庭就站在湖怪跟前,没有戒备拉开距离,也没有趁着湖怪行动受限乘胜追击。
路庭在湖怪的触手间拣了拣,然后拉起了其中一条,好像是把那当作湖怪的手,郑重其事地握住了。
湖怪:“……”
高大英俊的玩家以一种堪称绅士的姿态,认真地说:“给我变。”
湖怪:“…………”
一片神秘的寂静。
户外还在雪风呼啸,大敞的庇护所门板在暴风吹动下窣窣作响,湖怪墨汁一样浓稠黏滑的身体上裂出了两只大黑豆般的眼睛,和诚恳注视祂的玩家两相对望。
生平罕见,岑归陷入了一阵十分哲学的思考,他久违的在工作中有了其他情绪,对所见感到迷惑。
并且紧接着,迷惑里还多出了一点别的什么。
因为他想起来,上午的黑湖湖岸,路庭对着湖说过一句——“总不可能是你吧?”
“总不可能是你吧”,这话难道真是认真的?
……竟然真有人能在说这种话时是认真的?
岑归不能理解。
幸好现场不能理解的听众并不仅他一个。
湖怪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当前场景哪一个情节都不对劲,祂骤然爆出一声嘶吼,两颗黑豆眼珠下随即挣开一张狰狞巨口,密密麻麻的螺旋状尖牙遍布口腔,被路庭握在手中的触手反绞上人类手腕,首先就要把这只冒犯自己的手拖进嘴里嚼碎——
这一系列变故仅发生在转瞬间,而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里,岑归注视路庭,发现这人表情不见慌,只叹了一口气。
路庭说:“唉,看来不是你。”
岑归:“……”
如果以普通人的眼力,恐怕根本看不清路庭是如何脱困的,但岑归看得分明,路庭在极短时间内用技巧翻出了手腕,又顺势借力,自己抽手的同时将湖怪触手往前送——于是湖怪一口咬上了自己触手。
玩家在这一刻简直翻脸无情,不久前那触手还被他郑重地握着,转眼就被塞回湖怪利齿遍布的嘴里,他抽身时还甩了甩手,仿佛挺嫌弃。
机关的限制效果是一次性的,根本阻拦不了一个正式发怒的湖怪,在重新动起来的怪物身周破损机关发出崩裂声响。
岑归忽然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目光从路庭身上挪开,朝被损坏机关遮盖的地板之下投去一眼。
轰——
巨响震动寒夜,以彻底坏完的机关为圆心,整个庇护所猝不及防向地下塌陷下去!
路庭踩着尚未陷落完全的地板疾速后退,身手矫健得仿佛一只丛林大猫,途中,他甚至还从房间角落的遮蔽物后提溜出了两个什么,接着一手拎一个,腰腹核心强悍到不可思议,半空中转向后蹬着侧墙从窗户翻了出去。
路庭原本的计划就是用塌陷围困湖怪,地面的机关只是个幌子!
被他提在手里一起带出去的是两个人,如果舒藏此时也在场,就能辨认出来,这就是白天曾鬼鬼祟祟远跟在他们后面,还曾试图强抢资源的家伙。
长风漫雪里卷上了建筑坍塌时飞溅的颗粒,路庭把手里的负重随意往松软雪堆里一摆,自言自语了一句:“还好,差点发生错认海巫和小美人鱼的惨剧,这比错认邻国公主还要命。”
他身后有人说:“什么?”
风托来一捧新雪,岑归站在了路庭背后。
路庭为蓦然而起的声音肩背紧绷,他猝然转身,眉目间带凌厉——但已经来不及了。
新雪里竟裹着凛然玄机,岑归速度远比才精神一松的路庭要更快,长鞭隐在夜色里游走,带毒长蛇一样自后而前地缠上路庭肩膀,鞭梢毒牙般撩过他脖颈,在喉结上蜻蜓点水一带而过。
路庭下意识仰了下头。
一个精巧又不容置喙的力道从后而来,扣着他被桎梏的臂膀将他压在了雪地上。
霎时天旋地转,角色扭转。
岑归声音再次在路庭背后响起,他单膝作支点,一部分体重落在“扑雪”的玩家背上,长鞭缚着人说:“你说什么?”
路庭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语气在冰天雪地冻过了么,怎么真有人说话能这么冷。
“偷袭可不是什么好行为。”路庭背朝来人眯着眼睛,他身上好像天然有种游刃有余的气质,被暂时性压制在雪地里竟也不显得狼狈。他说完这句话随即侧头,视角自然自下而上,余光先瞥见了扣在肩膀的一只手——
皮革包裹下的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又不突兀,应当是连筋骨都天生漂亮的模样。
长风卷来飞雪,有晶莹雪碎落在了手上,缀到指尖,但并未获得手的主人任何额外注意与垂怜,它们在皮革上悄然融化,变作离路庭侧颊很近的一抹水痕。
岑归还在观察路庭反应,他听出路庭那句话里的锋芒与攻击性,倒是很想看看这位知名敢莽的玩家下一步会做什么。
而路庭毫无来由的,已预感到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了。
“是你?”路庭想的是上午湖边短短一面的身影。
岑归就没料到自己等来了这人180度转弯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