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间先压抑不住地又笑一声,才说:“那你想不想要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
岑归问:“想怎么给我平白定个罪?”
“……”路庭一秒肃容,“我是这样的人吗?”
岑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嘴角仿佛也浅浅向上翘了一下。
路庭神色随即又柔软,他拉下对方还扣在自己后脑的手,与它十指相扣,再轻声说:“我的思维也跑偏了一小会,因为看着你,就不自觉地会去想,在我们还没有遇见的时候,在那段想想肯定就挺长的过去时间里,你会是什么样?然后我就开始设想没有相遇时的你。”
岑归没想到路庭会考虑这个,他微微一顿。
“以前的我有什么好想的?”他说。
而路庭理直气壮回:“以前的你也是你,我想要了解熟悉你的全部,难道不是很正常?”
岑归对自己的过去只有“乏味”和“单调”这两个形容,他不觉得那段时光有什么好被追忆……也不太觉得路庭会喜欢更早阶段的自己。
“你可能会失望。”他半晌后又说。
路庭就亲他一下:“我又没有见过,你怎么提前替我预言失望?”
岑归便觉得这话哪里听着有点怪怪的,他很快抓住其中逻辑矛盾,用近乎无奈的视线一瞥仿若认真考虑这事的人。
他用小腿轻轻踢了人一脚。
“清醒一点。”岑归道,“你要是在现在又见到了过去的我,我想你应该哭。”
路庭黏糊糊地说:“可我觉得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岑归说:“我怕我不喜欢你。”
想要把一个情感一度干涸麻痹的人重新唤醒,像不厌其烦地去捂一块石头,去融化一块坚冰。
这个过程是极其麻烦,需要消磨许许多多的耐心的。
岑归自认他已经算有耐心的人,他或许会去认真经历这个过程的第一遍,可他多半不会想要再来第二遍。
他不说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
他只说,我怕我不喜欢你。
可路庭永远无谓又无畏,他只是拿自己的额头又与岑归贴近,在极近距离下注视岑归起雾的眼睛和灰色虹膜。
他带着笑说:“别担心,我肯定还会再喜欢你。”
岑归听见自己在良久后说:“好。”
这本该只是情之所至,情侣间随意开的玩笑,是没有凭依的假设,性质与“夫妻俩睡前想象倘若中了五百万该怎么分”相同。
然而路庭是在认真许诺,岑归猜自己也把承诺当了真。
听见路庭作出承诺的时候,岑归心口忽然疾跳,又仿佛不只是在心动。
那好像冥冥之中的一股预感,它敲在他心头,却又之后兀自静默,不告诉他,警钟是为何而敲。
第二天清早,那可能是五点多,又可能还不到五点。
头天晚上窗帘被随手合上时拉得不算严,在靠近左侧的边角留着一条缝隙,正好能窥见落地窗外的休息区景色。
外面天都还是暗淡的。
这个休息区的季节被设置在了春秋季,昼夜等长,天不太亮,说明时间尚早。
岑归却毫无征兆地苏醒了。
他本不该这么早醒的。
他身旁有另一道平稳和缓的呼吸声,还有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有个人睡没睡相,像揽着一个等身抱枕似的将他由上自下地箍住了,他昨晚睡觉都是越睡越热,梦里恍然有种被一条热情八爪鱼缠上的诡异感。
今日醒来便发现“八爪鱼”没有,只长了四肢的缠人怪倒是有一个。
路庭都还在睡觉。
就客观条件来说,是对方的精力要比他好,路庭总有一副精力使不完的相。
那么,是什么把自己唤醒了,让自己这个天都还昏沉的早上,比对方更早的醒了呢?
岑归悄无声息地起身。
路庭是将他拥抱很紧,可太紧又好像不是抓住他的正确方式。
岑归离开路庭给他营造的小小的,只能供他容留片刻的温暖空间。
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眼前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弹窗,它像一个悬浮气泡那样漂浮在人眼前,初醒时第一眼扫过去,会恍然以为在做梦,是视野模糊不清时把什么别的东西看做了弹窗状的虚影。
然而,当自己已然起身,弹窗却依然存在,岑归便知道那是真的。
弹窗里浮动着一行红字,来自系统。
以“分区数据动乱,高级执行官人手不足”为由,系统给所有在序位内的执行官都传达了紧急调令,通知他们全部返回主控中心。
——一个不落。
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响客房的门,岑归拉开门,看见自己有一段时日不见的同僚站在门外。
执行官Delta好像也没想到会开门看见一个不戴风镜的岑归,他隔着自己的面具盯着岑归的脸,以高级执行官的情绪寡淡程度,他已尽量鲜明地愕然了两秒,甚至像花了点时间来确认眼前这是谁。
“Alpha?”前同事尝试性地叫了代号。
岑归面无表情,他和路庭,甚至跟白一森舒藏他们在一块时所拥有的情绪仿佛都被抽取一空,让他仅一眨眼,便又恢复了那个富有距离感,冷漠难亲的首席执行官。
他没回答同事的询问,只冷淡一颔首。
Delta松了口气,打消了自己是不是认错人的顾虑,抬手朝前,掌心里托着一副深色的,一看就出自系统的风镜。
“系统紧急调令。”他说,“你已经看见了吧?我收到传讯让我来接你,顺便归还你的个人物品。”
岑归垂眼注视那副风镜,它和他后来在游戏场里戴的很像,又意义截然不同。
接过风镜的刹那,身后还陷在昏暗的屋子里隐约传出窸窣响动,Delta警觉朝里探看,手已经按在了自己腰间。
岑归却上前一步,拦在了门口。
他想要回头又没有回,只盯着前同事说:“做什么?”
风镜被岑归扣回到了脸上,他平静道:“不是说紧急调令,你怎么还在磨蹭。”
Delta不觉得自己在磨蹭,然而他们到底是以岑归为首席很久,当听到对方这种不带感情的命令语气——还隐隐夹带了点谴责意味。
他一听,就跟听到系统给自己发绩效减分的通知差不多。
“Alpha的房间里是还有东西么?”这念头仅浅浅在排位第四的执行官脑子里一转,他看岑归毫无留恋地踏出房门,又觉得这事应当不重要。
因为首席本人看起来都漠不关心。
出于尊重和一点基本同事情谊,被派来送装备的同僚还问:“你没有要收的行李?”
岑归说:“都不重要。”
他一次都没回头,也再没有往后侧目,只在合上房门时动作很轻,把路庭和其他温暖的东西都关在了后面。
然后他说:“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核心就是:让大家心情坐过山车
第156章 强制清洗 “他不会放弃我”
再度回到系统的数据管理区, 进入仅有高级执行官能够通行的区域,对岑归来说竟恍如隔世。
执行官Delta只当他是去执行了一个耗时稍有些长,像在系统里固定驻留某区出差一样的任务, 对方待他态度一如既往, 还会习惯性在两人并行的间隙里,向他汇报一下近期工作,顺便提了嘴执行官队列的下一季度考核事项。
这是岑归过去熟悉的生活。
如果换做是曾经的他自己,他应该会对Delta看起来冷冷淡淡, 不过把工作事务相关都还是听进去了。
提及执行官考核,从前他脑子里还会自动浮现出一份高级执行官队伍名录, 里面包含着除他以外的23位在序位执行官, 他对他们的能力都称得上了解, 也明白对方的技能短板,知道每个人合适去处理什么样的任务。
当系统由于数据容积,主脑的处理能力不够兼顾,只能适度放宽对执行官队列的管辖时, 调度权限便掌握在首席执行官手里, 他知道该怎么做安排。
这应该是曾是一份荣誉。
回头再看, 又好像枷锁。
他是能够抉择他人去向,牵引其余人枷锁的人。
然而他再低头, 发现枷锁其实也在自己的脖子上。
而所有人的锁链都指向了同一方向。
“下个季度的考核,中后段的排位大概率会有变化, Zeta与他前后两位的近期工作状态都不够理想, 他们处理跨区任务时的协调性不好——你还记得Zeta上次考核后改练的回旋刀么?他的战斗力是比之前要高, 控制力却在下降, 前两天差点角度误判, 把和他协同工作的Omega捅个对穿。”
Delta从季度考核又不知不觉说至同僚现状, 岑归也是时至今日才发觉,对方或许是个话挺多的人,在滔滔不绝这方面,跟白一森有的一拼。
可即便多话,Delta在他身边说了这么一长串,话音里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是用最为寡淡的语气,在分享着同事八卦。
……甚至可能本人都不觉得这是在八卦。
岑归自己的记忆存在问题,他不露声色向Delta投以目光,想,难道有问题的,就仅有他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