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条“休养大道”假如仔细观察,会很快发现它和正常街道的差异。
路庭身后的旅舍位于整条街的中点,是专供玩家住宿的地方,从旅舍门前分别朝平直街道的两头望去,能看见街道首尾悉数没入了浓重迷雾。
这条街就像一个设定好的场景,被投放进了某张空白地图一角,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全没建设,街道四周只有一片荒芜。
现实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街呢?
路庭早就没了探索大街的好奇心,因此他只简短投去一瞥,接着,他便随意找了张公共长椅,开始坐下来磨时间。
离他进入下一轮游戏还差25分钟。
他特意提前做好准备出门,为的是避免发生人还半梦半醒,就已经被系统提溜进新游戏场的惨剧。
从270号游戏场出来的其他玩家都还在补觉,街上十分安静。
在经历了并不算容易的求生挑战后,人一旦确定环境安全,能够放松,绝大多数都会首先昏天暗地地睡上一长觉,用来补充紧绷状态下的精神消耗。
而算上昨晚进入休息区后做登记的时间,路庭总共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可他似乎天生精力旺盛,恢复力也远超常人,就睡了这么点时长,他不仅不困,头脑与身体都不见疲态,还有余裕趁着等待时间思考问题。
这系统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路庭在被拉入游戏的第一天想知道的问题。
三轮游戏之后,他发现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多,还越来越细了。
什么样的BOSS,才会被系统定为“不可击杀BOSS”?
游戏通关条件是不是除了开场罗列出的那些外,还存在隐藏条件,玩家触发后便算额外成就或违规?
处置中心是处罚玩家的地方,但似乎不会令玩家死亡。
游戏积分对玩家来说弥足重要,回家和在休息区兑换物资都要靠它,可当有人倒欠系统积分——这位负债的他本人,也没有要因积分变负而就地去世的样子。
路庭在心里粗略盘算了下上轮游戏的新发现。
忽然,他眼尾捕捉到了一点白光。
离进入下一轮游戏还有15分钟,白色的传送光柱竟也提前登场,无声亮起在侧前方。
“……我提前起来等,所以你也特意提前来?”路庭不会错认传送光,他微微偏头打量光柱一眼,还是站起了身。
传送光柱静静等待着玩家走近。
对比还昏沉着的街景,它亮度有点刺眼,让人走到近距离时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必须得闭一下眼,让视网膜适应光线明暗调节。
路庭眯起眼的瞬间,觉得自己似乎还在光柱里看见了什么人。
强光让对方只有一个大概轮廓,他却觉得眼熟。
很难说这种只看了一个模糊大概,就能立即联想到具体的某个人,得是对对方有多么深刻的印象。
很快,感觉眼睛已经适应了光亮,路庭重新抬眼直视前方……和转朝向他的深色风镜看了个对眼。
路庭:“……”
岑归冷眼旁观有位玩家忽然后退一步,大有要退出光圈重来的意思。
他手指一动,长鞭卷上对方手腕,眨眼成结上扣。
手再往回一勾,人就被他直接拖了回来。
路庭清醒了。
用鞭子把人拖回来的执行官显然不是一道幻影,路庭前一秒才想到谁,后一秒就真的见谁,看来也不是因为他睁眼及进光圈的姿势不对。
岑归正站在光圈里侧面无表情看着他。
执行官黑色的制服齐整,还套着路庭手腕的鞭子和他本人存在感一样鲜明。
“光圈从检测到玩家进入后开始关闭。”岑归语气淡淡地说,“你这会退出去,是想要给这个休息区留下一部分自己的当纪念,只传送三分之二去新游戏场?”
“……那倒没有。”路庭说,“只是突然看见这里有位执行官,精神恍惚了一下。”
岑归:“……”
精神恍惚是怎么一个说法?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路庭高效接受了这里有位执行官的事实,他目光朝传送光圈外投去一瞥。
光圈的确正缓缓闭合,传送光柱外,原本还可见一隅的休息区天色与街景正悉数淹没进白光里,仿佛一股白色浪潮在吞没世界。
路庭眨了下眼睛:“总不能是下一场游戏还没开始,我就已经先违规了吧?”
岑归:“……”
执行官分明还是面无表情,风镜遮盖着眉目看不出情绪。
但奇妙的,路庭觉得,这位先生正在一言难尽。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罪魁祸首还语气戏谑,好像很为自己的出现诧异。
岑归很久没有在工作中感受过堵心,他觉得路庭不愧有大毛病。
片刻后他冷淡开口:“拜你所赐。”
路庭:“嗯?”
玩家露出一个跟他真的很无辜似的表情。
岑归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外套口袋夹出一张通知,他把系统的特别调令直接推到玩家那张烦人的脸跟前:“从你接下来的这场游戏起,我会实时监察你的言行。”
通知单在半空自动展开成悬浮面板,所有解释说明都在上面有,字远比岑归说得多,也要更详细。
路庭先是一顿,他倒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随即开始浏览信息。
在他正看到面板上最后两行文字时,忽然,路庭感到前方的人似乎又走近了一点。
执行官少有的主动缩短了与玩家的距离。
岑归刚刚不仅是从口袋里取出了便携版通知单,他指尖还勾着一样东西。
它松松挂在他修长指节,与手套同色。
系统给了全程监察的要求,又建议岑归采用“远程”的形式。
执行官辅助系统运行,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系统分身”,所以,想要做到远程实时监察,当然需要一点辅助工具。
“站着别动。”岑归在路庭面前站定。
“做什么?”路庭没动身,但并不妨碍他动嘴。
完全关闭的传送光柱像是独立于世界的一个小小空间,它因为高级执行官的介入,延后启用了传送功能,把两人暂时容纳在程序停走的未知坐标里。
路庭对勾在执行官手上的东西流露出了一点奇异神情,他正要追问句什么,就听已经走到很近的执行官回复了他:“你需要戴专属监察装置。”
路庭浓黑眉毛轻轻一动。
说话的执行官已经有点离人太近了,可对方自己却像无所觉察,仿佛压根不存在这方面的认知。
岑归也的确不觉得眼下有任何问题,他只是在按部就班的完成工作而已。
他勾着黑色皮革物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接着是手臂,然后双臂环绕过路庭,制服袖口若有若无擦过了另一个人宽阔平整的肩。
路庭:“……”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绕到了玩家背后,两种略有差异的皮革触感同时贴上路庭脖颈。
因为距离极近,低头专心动作的执行官微微低着头,被他要求别动的人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温热的气流洒落在了自己颈侧与衣领。
路庭实在很难不说:“……不好意思,执行官,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姿势有些问题么?”
岑归只语气平静地重复要求:“别动。”
执行官手里一直勾着的东西是一段柔软皮革,它在灵活修长的手指间很快绕过路庭脖子一周,衔接的金属扣被正好卡在喉结以下。
岑归需要确保松紧度正好,既不会压迫呼吸,也不会过松,于是他指尖沿着皮带又细致摸索,手套包裹下的指腹蹭过了路庭颈侧线条,也从喉结上一擦而过。
男性对于喉结被触碰总是反应敏锐的,路庭仰了下头。
岑归将这个后仰误认为玩家准备退后,他立即单手勾住金属扣,并从风镜下方朝人投去视线。
路庭的目光借着身高差自上而下地落下来,神情莫名复杂,但很快,玩家轻轻耸了下肩。
大概是用肢体语言表达:我不动。
岑归收回目光,重新继续调节工作。
也不知过去多久——也许这件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是路庭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
但当岑归终于松开手,垂下手臂时,皮革起初是不带温度的,它贴在玩家颈侧的部分却已经微微温热。
就连执行官细致摸索过对方脖颈的指尖似乎也一样。
“不要试图把它取下来。”岑归用一句警告作为了结束语。
路庭依然是那副莫测神情,他抬手碰了碰自己脖子上多出的东西,手指恰好按在不久前岑归的手落过的地方。
在皮革带刚贴上脖子时,他曾感到一点细微刺痛,像是有什么刺入了皮下。
想来,这个嵌入体内的东西才是监察装置的核心部分。
……但谁能想到,所谓“专属监察装置”,外观居然是一个项圈呢?
“滴——”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来,打破了传送光圈内有些难以名状的气氛。
最后15分钟原来已经过去了,
亲手为人戴上项圈的执行官冲玩家轻轻一颔首,姿态是公式化的冷淡与礼貌共存:“无论个人意愿,我会一直关注你,祝你新一轮游戏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