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家里还有个侧房,虽然小了很多,可住人是勉强够的。于是晚上贺观棋便暂时住在偏房,想着第二天去镇里找瓦匠师傅修葺一下房顶。
入夜,螺螺从水缸里爬出来,月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得老长。
他走到院中的木盆旁蹲下,白天贺观棋被鸟粪弄脏的衣服还在盆里泡着。他独身一人居住,平日又要读书又要照顾自己,常常来不及清洗衣服,盆里堆了好几件内衫外衫,无一例外都是补丁。
螺螺打算将功补过。虽然他也从来没洗过衣服,可那东西不是看看就会了吗?河边经常有女人洗衣,他觉着那可真是太简单了。
完全不记得刚闯完祸的螺螺自信满满,他觉着不动法术也能把事情完成。想法是好的,可惜他洗得实在太认真,贺观棋那些本就缝缝补补好几年的破旧脆弱的布料就在他勤勤恳恳的努力下不幸的撕成了一条又一条。
所以,当贺观棋第二天起床找衣服穿,最终在晾绳上找到了自己那堆烂成破布的衣裳和裤头时,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盛夏的清晨还不算太热,榕树村的男人们早早起身下地干活,老远就瞅见了贺观棋穿得一身破布条,宛若乞讨了十年刚回来的乞丐。
“三郎,你怎的……穿这样?”有个大爷实在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贺观棋神情不变,低声回道:“家里遭了耗子。”
大爷很同情:“俺家的大狸猫要不要借给你使两天?”
贺观棋及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吧。”
“我家的那个耗子……此刻怕是已经怕得躲起来了。”
说完他顶着一张俊脸穿着破布条,光着小腿和手臂往城里去。
螺螺的好心让贺观棋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他虽然并不真的生气,却也明白这样下去不行。
等到从镇上回来,还是找那位小仙人好好谈谈吧。
第4章 田螺篇
第四章
螺螺一个人沮丧的坐在石阶上,漂亮的小圆脸写满了忧愁。尽管贺观棋早上起身之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他还是极度内疚,在心里不停地自责,果然他就是个只会添麻烦的惹祸精。
脚边蹦跶着几只看热闹的麻雀,嚣张的在一边叽叽喳喳无情的耻笑着他,螺螺被它们吵得心烦意乱,抬手用石子将他们赶走。
来人间这一趟,螺螺忽然发现其实人间并没有仙人讲得那么好玩,而且他老是给贺观棋惹祸,他肯定很心烦。
小麻雀们叽叽喳喳的又飞了回来,站在空荡荡的房梁上继续用更大的声音嘲笑他。
‘胖螺是个大蠢蛋!’
‘胖螺是个惹祸精!’
螺螺终于怒了,起身抬手指着那几只麻雀大声喊道:“再敢骂,信不信我拔了你们的毛?”
麻雀没有被吓到,嘻嘻哈哈的结伴飞走了,压根就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谁让螺螺就是指纸老虎,每次都嘴上凶,根本不会真的动手杀生。
麻雀终于全部飞走了,螺螺失落的又坐了回去。他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受欢饮,于是想等贺观棋回来了就走。
然后他还回山上去陪着仙人,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他想得挺好,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等了一天,可是一直到太阳快下山都不见贺观棋的身影。他暗自纳闷,贺观棋那么爱读书,而且平时几乎足不出户,怎么今天去了五六个时辰了还不回来?
眼看夕阳渐渐下沉,螺螺不打算再等下去,反正他已经把屋顶用法术修整好了,贺观棋如果回来也不用再烦忧。
只是……就这么离开,他心头稍微有一点点失落。
螺螺还小并不懂人心,所以不懂自己的那点失落是为了什么,他只是懵懂的站在门口,期待着离别前倘若能再见一面。
可是他等了很久很久,贺观棋还是没有回来。于是他垂头站起来要离开,可惜抬脚还没走两步,忽然那群麻雀去而复返,着急忙慌的围着他叽叽喳喳,像是天都塌了。
螺螺起初以为这群坏心眼的家伙又是来嘲讽自己的,也打定主意不理会它们。可当他听清了麻雀们争先恐后的话后脸色一变,下一刻脚下旋风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远处。
麻雀们告诉他,贺观棋现在就在郊外的小岛上,他不幸的遇上了打劫的歹人脱不了身,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螺螺来不及细想立刻动身,瞬息之间就赶到了郊外。那是一条杂草丛生人烟罕至的小径,平时鲜有人出没,住在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一代常有杀人越货的劫匪出没,因此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急事,他们一般不会走这边的。
贺观棋和工匠谈完价钱,从镇子里赶回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为了能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回到家,便抱着侥幸抄了近道,谁知就被几个一早就盯上了他的流匪堵住了。
他早上才在镇子上卖了几幅字画,又拐着去街上买了几样吃食就回来,身上还余了些现钱,没想到会因此被人盯上。
那伙人本来不打算要人性命,只是没想到贺观棋浑身上下竟然只有十几个铜板,一气之下对他拳打脚踢泄愤,在得知这人是秀才,为了不惹官兵上门,为首的老大掏了匕首想要杀人灭口。
贺观棋毫无还手之力,看着雪亮的利刃向自己迎面劈来,不免有些后悔为了赶路抄近道的行为。可为时已晚,他叹息一声认了命,缓缓闭了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就在这时,天色陡然沉了下来。本来夕阳西下最后的一丝光亮不知被什么遮挡住了,周遭瞬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下一刻忽然又刮起了一阵阴风,黑暗中好像有不知名的野兽在怒吼。几个劫匪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风越刮越大,一双惨白的手自黑暗中向他们袭来,劫匪们被吓得举刀胡乱的砍下去,可刀锋向下却扑了个空,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白衣少年,如鬼魅般漂浮在半空,在这阴惨惨的环境下格外渗人。
劫匪们平时专做坏事,背上也有不少人命,以为恶鬼索命,一身武艺也派不上用场,慌得顾不上贺观棋,弃了刀枪抱头逃窜,根本不敢回头。
见人跑远,螺螺才松了口气。
贺观棋久久没有等到利刃落下,好奇的睁开眼,刚好对上了螺螺的担忧的目光。
螺螺没有用隐身术,此刻就这样大剌剌的在贺观棋面前现形。他想起自己闯的祸又心虚起来,悄悄地移开了视线。
贺观棋盯着他看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勉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忍着浑身剧痛低声道:“多谢这位小兄弟出手相救。”
话才说完,他捂着胸口剧烈咳了几声,张嘴又呕出一大口血。原本他胸口被野猪撞出来的伤就没好全,又被那些歹徒连打带踹,新旧伤加一起,几乎让他站不住脚。
螺螺见状忙向前一步搀扶住他,急切的问:“你还好吗?”
贺观棋一点都不好,他胸口剧痛浑身仿若散架,可他不肯在人前示弱,倔强的勉力站直身体,摇头回道:“我没事。”
他又重重的咳了几声,而后对螺螺满含歉意的说:“小兄弟……我实在走不动道了,能不能劳烦你,送我回家?”
“好的好的!”螺螺想也不想赶紧点头,很自然的蹲下,在贺观棋惊讶的眼神中稳稳当当的将他背在身上,然后脚下飞快往他家的方向走。
这个情景其实有点滑稽,螺螺是少年体型,看起来比贺观棋矮了近一个头,是以他这么背着贺观棋,画面怎么看都很奇怪。偏他还丝毫不觉,完全感受不到身上人的重量,脚下走得飞快,压根不管沿路那些人震惊的眼神。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回到了贺观棋家门前。螺螺三步并作两步的进门,熟门熟路宛若自己家,都不用贺观棋指路,自顾自的将人放到床边,又忙不停的打水替他擦拭伤口,一副早就做过这种事的样子。
贺观棋倚在床头看他忙碌,忽然眼底带了一丝笑意,继而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为螺螺如此莽撞的行为担忧。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妖呢?
螺螺端着一瓢凉水过来,贺观棋早已干渴难耐,接过来仰头一口气喝完,这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不少。他放下木瓢,抬头见螺螺正用那对又黑又亮的眼睛殷勤的盯着自己看,温和一笑问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我叫螺螺!”听他开口问,螺螺忙不迭的回他。
“是……田螺的螺?”贺观棋斟酌片刻,又问。
螺螺喜不自胜,“对的对的!”
是仙人起早贪黑给起的好名字呢!
贺观棋忍俊不禁,这名字也太随便了,叫人一看便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他循循善诱,继续套话:“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螺螺当然不是本地的,甚至他连人都不是呢。
贺观棋嘴角笑意加深,眼底一片狡黠,状似不经意的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哪的?”
从他请求螺螺送自己回来到进家门,全程贺观棋都没有透露过他家住处,而傻螺螺只顾着救人不打自招,稀里糊涂的就把人带回来了,直接暴露了自己对贺观棋家的熟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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