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族的见面礼,有一见如故之意。只见那人上前一步,施施然一礼道:“各位不必紧张,我二人也是巡护边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日后有缘再见如何?”说着,扯了另一位魔君要走。
掌雪人神情没有丝毫放松:“既然如此,好。我们各往后退十步,转身背道离开。”
那人点了点头:“可以。”
两队人各怀心思,慢慢地往后退去。
雪地被制靴踩得嘎吱作响,掌雪人默默在心里数着步数。第一、第二…第九步。忽然他眉心一跳,来不及细想,立刻大吼道:“所有人迎战!”
那缕微小到无从察觉的杀气这时才有如实质般弥漫铺张开来,刀光掠风而起,激得掌雪人颈脖上汗毛倒竖。他一激灵,本能地横剑抵挡。赤金披风的魔君双手握刀,冷冷道:“别挡道。我本不想杀你!”
掌雪人面沉如水,一剑刺出:“你们身份不俗,是什么人!”
魔君毫不避讳,刀舞如飞:“杀你,夺洛烟白者!”
这场混战打得烟尘飞扬。洛烟白竭力护持着同袍向外突围,眼看就要杀出一个缺口,忽然一道白光横入,他周身几人全都被掀飞了出去。
洛烟白吃了一惊,挥剑上挑。那障刀顿了一瞬,旋即劈面斩来,速度之快有如电光。洛烟白心中突突直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奋力抬手!
刀剑相交,一股大力直贯胸口,将洛烟白的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他支着剑,对上的眼睛黑沉沉的,像口深湖。
好强!
洛烟白气息一滞,一股钝痛烧上胸口。
这是在神界也从未遇见过的劲敌!
”你受了伤。”男子低声说着,筋肉虬结的手臂稳稳支撑着刀势:“不和你打。”
手上一轻,洛烟白竟被他轻轻一掌托了出去,退入人群中。
洛烟白愣了一下,顿时生出一股不甘。
他为人谦和,却也怀着神君的骄傲。灵脉受损一直是他最隐秘的心结,被人点出伤处,他尽管自诩没什么,但还是神差鬼使地一掌朝那魔君肩头拍了过去。
他未动灵力,这一掌无论如何也伤不到对方。然而那人却倏忽错步转身,也一掌推了过来。手掌相交,一股气息渡入。洛烟白脸色霎变,刚要推开他,那人就势扣住他的手指,带着他的气息在丹田里走了一遭,然后引导着他一拳打出来。空爆之音尖啸,澎湃的灵力顺着这一拳之势,轻轻松松地奔泻而出!
洛烟白一把甩开对方的手,立刻带着几分恼色远远退开:“魔君殿下!”
那人却若有所思:“你果然很强!嗯,看来是灵脉受了损伤?被打坏掉啦?”
洛烟白噎得说不出话来。魔气入体,他本以为会与灵力相互排斥,不想两者居然如同相辅相成一样,彼此填补空缺,流汇成一股。他见了鬼似的神情逗笑了对方,年轻的魔君冲他挥了挥障刀。
“我叫唐熔。”魔君轻声说,“看来就是你了,要不要考虑跟我走?我帮你想想办法,这伤能治。等你伤好了,就堂堂正正地跟我打一场!”
洛烟白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殿下好意。我乃神界之人,并没有移居他地的打算。”
唐熔笑了,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这样吗?”
那头名唤紫涧的魔君一杆长刀,竟然和掌雪人、中书君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洛烟白不愿纠缠,掉头就走。他刚一动,唐熔的刀就劈头盖脸杀到了近前。
洛烟白跟他过了几招,忍不住道:“殿下对我如此感兴趣,又是为了哪般?我不过一介小小草民,你三番两次特意拦我,莫非是在取笑在下的残疾吗?”
“我听闻九天镜界之上,有位蓝玉神君,得赐青渊神铁,铸成一剑,名唤绥玉。小神君意气用事,急吼吼地独闯焚心台,一剑将三十六重金阶劈得粉碎。后来他被十天镜界降罪,右手因此伤残,难以负重。”唐熔握着刀,轻声道。“他被遣入一天镜界,供职诏雪司,改名换姓,叫谁也找不着。”
洛烟白心中一震,眼睛朝唐熔这边看了过来。
他被逐出十天镜界不是秘密,但具体去了哪里却是绝密。以往魔君都是天大的事情才会在边界出现一次,这次一下来了两位,恐怕就是冲着他来的!掌雪人境界虽然大跌,但只是逊神君一筹。中书君亦是如此。他们带兵无数,阅历丰厚,是边界的顶梁柱。这来的两位魔君居然以力敌二,显然是位人物,就是要确保他们保不下洛烟白。
想到此处,洛烟白心里竟蓦地烧起一股无名怒火。那滴水不漏的修养生出一缕裂纹,里面盛着他的骄傲和凡心。他沉声道:“正是。我曾相伴帝尊左右,与近侍行使同得授紫帔!殿下若要拦我,不妨一试!”
他心意决然,不管不顾地想要调聚起浑身灵力,喉头顿时一甜。然而他抬起的手仿佛撞到了棉花上,被刀柄一点一托,绥玉已轻柔地落回了剑鞘。唐熔半搂着他,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
洛烟白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不甘地说:“我不服。”
与此同时,一道弧光撕开了所有的喊杀。
掌雪人与中书君咚咚咚连退三步,面色皆是枯败。紫涧挽个刀花,擦去了脸侧的血迹。他把刀一收,转身就走。中书君还在摸不着头脑,掌雪人眼尖道:“小稚在他们手上!”
唐熔挟着洛烟白飞速后退,中书君立刻要追,紫涧就横刀挥出,地上应声迸裂出一道丈来长的裂痕。他厉声道:“住手!我不想伤人,但若再前进一步,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掌雪人扯住中书君,低声道:“现在不能追!”
中书君须发怒张,终究是面色铁青地止了步。
魔界。
洛烟白往后退了半步,腕上哗啦啦地响起铁链相碰的声音。链条很粗,不凭借灵力扯不断。他想起唐熔之前帮助他引出灵力的法子,不由自己又试了试,果然还是运转不起来。他哼了一声说:“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唐熔摸了摸他手上的铁链,过意不去地说:“对不起,把你抢来了这里。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为了大局。”他端来一只木托盘,“这个给你,先吃点暖暖身子。”
洛烟白瞥了一眼托盘里的小碗,竟是一碗浮着雪沫的银耳羹。魔界地质粗陋,能长出的作物很少。能得到这一碗银耳,恐怕是拿出了积攒。洛烟白抬眼道:“不行。你们物产不丰富,这些补物都要给劳者才对。”
“魔主吩咐过,殿下是我们的贵客。”唐熔说,“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洛烟白怒意上涌,猛一挥袖道:“替鄙人谢过魔主了。你们的待客之道,莫非就是将我劫走,囚禁在这里折辱吗!”
唐熔猝不及防,被打翻的银耳羹泼了一身。他急忙把碗扶好,扯着洛烟白的手四下看:“小心!你没烫到吧?”
洛烟白也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慌忙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浪费你们的粮食,真的很对不起。”
唐熔摇摇头,“不不不,不不不,是我把你掳来,本来就是不顾你的感受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两界和谈成功,你就随便去哪里都行!想在魔界做客,我们也陪你!”
洛烟白吃了一惊:“魔主能促成和谈?”
唐熔说:“是。魔主点名要你,就是为了迫使紫极心有忌惮,不敢开战。只有你到了一天镜界,他才护不住你。”
洛烟白面露动容:“那是你们不知…老师一生寡情,凭铁血手腕登上王座,这么多年来从不因谁而手软。”
唐熔道:“紫极一生寡情,唯独对你有家人之爱。”
洛烟白叹道:“那是过去了。老师已经闭关,就是不愿管我的事了。”
唐熔道:“不。紫极闭关,恰恰是不忍亲手惩处,对下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有心人插足,你断不至于落到如此。然而这有心人,紫极通天之能岂会看不见?”
洛烟白一时陷入默然。
唐熔朝帐外看了一眼,请辞说:“时侯不早了,我该去乾罗殿复命。过几日再来与殿下说话。”他低头一礼,便离去了。
此后几天,唐熔又来看过洛烟白几次。除了依旧将他囚禁在这方寸之地,饮食起居都派人照料,丝毫没有怠慢。洛烟白对待下人和奴隶都一派温和,尽力不给别人添麻烦。进出的魔族都颇有些敬重他。整日无事,洛烟白就打坐调息,琢磨体内仍一团乱麻的灵力。
一日清晨,杂役换班,屋子里多了些新面孔。洛烟白并未留意,和颜悦色地谢过送餐人,就着热气喝了碗粥。这几天似乎魔令松散一些,叫他可以在帐内走动。铁铐戴久了,手腕脚腕难免磨破,之前唐熔还特意送了伤药来。洛烟白被软禁着,也丝毫没有流露出焦躁愤怒之态,倒叫探视过几回的紫涧也暗暗点头。
洛烟白放下粥碗,自己收拾好碗筷要端给执勤老翁。老翁不肯让他收拾,抢着来端。正僵持着,忽然老翁被人粗暴地一推,跌了出去,洛烟白手里的碗筷也翻了一地。
洛烟白蹙眉抬头道:“这位兄弟,何事这么着急,撞倒了人?可否请你给老翁道歉?”他挽起老翁,怒容不显,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