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烟白俯身下拜道:“烟白来迟了。”
“你是不是觉得,”汨罗支着半个脑袋,“我是个滥杀无辜的残暴之人?”
洛烟白略微低了头:“我…相信老师要杀那些人都是有缘由的。”
“不,你不必安慰自己。”汨罗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什么理由都是借口。本座就是喜欢看到人变成血淋淋的烂肉,看他们拽着我的衣角乞求我。愈是挣扎就越绝望,这样苦苦想要活下去的脏东西才有趣。”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恶意。瞬时间,杀机四溢,远在百步之遥的铃铛震天摇响起来,连阁中都清晰可闻。
洛烟白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汨罗眉心闪过黑光一线,那一瞬间竟似已入了魔。紫极帝尊修为通天,又身为神族之首,本该至明至清,得窥万物,是最不可能入魇的。那幻象转瞬即逝。凝结的空气中,汨罗道:“行了。地上凉,快起来吧。天亮之前,我将丹霞诀第一重传授给你。”
辰时三刻,钟声遍响神界。洛烟白睁开双眼,轻出一口气。他在藏雁阁中冥思已有十二天,算是堪堪入了丹霞诀第一重。灵气洗筋伐髓,游走四肢百骸,为他披上一层隐隐霞光。他出掌轻轻一挥,灵力如江河般汹涌澎湃而出,在周围的结界上撕开一道长长的裂痕。
“十二天,不错。”汨罗从他身后走来,一袭紫袍金旒,不怒自威。洛烟白躬身道:“老师。”
汨罗道:“明日便是礼祭大典,和往常一样,你替我挑两件仪服。”他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反应,问道:“烟白?”
洛烟白愣了愣,回神道:“啊,是我糊涂了。往年这时候照人界习俗该是新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汨罗淡淡问:“想家吗?”
洛烟白微笑道:“不想家。老师就是我的家人。”
汨罗一怔,不知作何反应似的,古怪地勾了勾嘴角。他别扭地沉着脸,说:“忙你的去吧。”
洛烟白笑了笑:“是。”
看着汨罗同手同脚地走远,他也出了藏雁阁。春光明媚,鸟雀相闻,一切都生机勃勃。洛烟白的心情说不出地畅快,一时间什么都忘了。他回了趟自己的住处,处理完大大小小琐事后已经十分疲倦,就拿被子往头上一蒙,稀里糊涂地睡到了后半夜。
钟声在群山间荡漾。
洛烟白一个激灵,慢慢睁开眼睛。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发觉窗外天已入夜,黑沉沉的。他心中一寒,入阁前风还明和汨罗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一股脑地涌现眼前,脑子霎时间就清醒了。
祭天典。
洛烟白一手抓过搭在外间的红色大氅,推开门就往夜色里闯。
礼祭大典开典前,筹备器具都会送到明煌殿,由仪官一一检验。钟声三响,就是所有东西都该备齐开验了。洛烟白摸了摸手背上淡淡的金光,放缓了呼吸。帝令在身者,除帝尊外无人有权伤及性命,哪怕是刑堂,也只能抽几鞭子了事。帝尊不发话,重刑都用不了。
他要拿自己的身价赌一回。
明煌殿曲折的水廊在清晨凄迷的雾气中显露出来。天刚蒙蒙亮,廊下挂着水蓝色的琉璃宫灯,表面流溢着一层细碎荧光。洛烟白几个纵跃,便落在回廊中,朝不远处的殿内张望。大殿半壁透明,能看见里面无数人影匆匆地来来往往,筛查十分严格缜密。
洛烟白正想着对策,忽听得足音跫然,一个人从水廊那头走来,正愣头愣脑地四处看。他披一身漆黑的罩衣,长袍底边绣着金莲,一双短靴擦得铮亮。神使穿玄,神君穿红,帝尊与麾下直属穿紫。洛烟白一看便知此人品阶。他整理好衣冠,施施然走了出来,立在水廊中央。
年轻的神使是第一次来明煌殿,自知误了时辰,本就走得战战兢兢;一抬头撞见了位身披大氅、威严无边的神君大人,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慌忙拜倒:“大大大大人!”
洛烟白伸手托住他差点翻下去的托盘,扫一眼便皱起了眉。他放缓了语气,温声道:“不要怕。你这端的可是奴印?”
神使连声道:“是,是,这是为祭天典的犯人准备的。一经烙下,便是万世无法消融的耻痕,无论人逃到哪里都能抓回来!”
洛烟白拿捏着分寸说:“我有帝令在身,替大长老来取奴印,即刻赶往典礼。你辛苦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神使半信半疑,洛烟白就将手背上的帝令标记给他看,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他拿到奴印便收起来,径直出了宫门,奔一座云间高山而去。这座山坐落于与焚心、天岚同为四仙台的青晷和御海之间,高耸入云,是神界最陡峭也最险秘的一座山,名为神陨。他咬紧牙关,疾速往山顶掠去。
他要找的是一道深渊。青渊。
行至山腰,已是举步维艰。翻腾的气息精纯而浑厚,压得洛烟白一阵胸闷。他举目望去,远处一道巨大的裂口,平平无奇,却把整座山几乎一分两半。他心跳渐快,徒步向上走去。行约百步,那山中峡谷便展露在眼前。
周围光秃秃的没什么树,峡谷的裂痕怒张,好似血盆大口。洛烟白看了一眼便觉心悸。血池无际,青渊无底,这道神界的深渊一直都是瑰丽神秘的存在。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个包裹。锦缎散开,里面是一块玄黑的生铁。
洛烟白席地而坐,掌上灵光凝起,有如水雾。那神铁在他手中一点一滴地变化着,发出强烈的振鸣。风云四变,雷声聚顶,那青渊中忽然窜起熊熊妖青色烈焰,火舌舔舐着山谷。洛烟白紧闭双目,脸色惨白,额角有汗珠渗出。
焚心台上,人影来来往往忙碌着布置。风还明和谷影清位列次座,指挥着众人将直通主祭坛的三十六重金阶也镀上华丽的紫鎏金。主祭坛边士兵身着肃穆服饰,手里拿着藤条和钢刀,黑压压在犯人后站了一排。
“奴印怎么还没送到?”风还明拿帕子擦了擦被香灰弄脏的手,脸上有几分不耐。“都什么时辰了!”
谷影清温言劝道:“兄长不要忧心,我这就遣人去看看。”
风还明烦躁地“嗯”了一声。
洛烟白睁开眼睛。
一道青光在他面前冲天而起,如九天怒龙,气贯煌日。方圆百里地动山摇,整个峡谷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崩裂声。紫气霞光晕辐成圈,为万物披上圣洁的辉光。
磅礴的灵力从洛烟白的指尖涌出,霎时间,深渊中青光大盛,龙吟裂空而出。洛烟白探掌一抓,一柄通体雪玉青白的长剑便落入了他手中。他抚过剑身,眉目皆沉,低声唤道:“绥玉,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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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生气,小罗委屈
第3章 三
焚心台已细细按照典仪布置好,到处都是象征至高神权的紫色。午时一过,四面金钟便一齐响起来。鼓声如雷,庄严肃穆。汨罗在众人的拥簇下走来,满身紫金流苏和挂坠当啷作响。风还明、谷影清下阶拜倒,齐声道:“恭迎帝尊!”
大小仪使都齐刷刷跪了一排:“恭迎帝尊!”
“祭天和祭地典照旧同时开始,你主掌此位,我去南边。就和往常一样处置犯人,最后把收集的神骨呈到偏殿来。”汨罗走上长阶,依礼亲自点燃了香炉。他淡淡看了风还明一眼:“还明,你知道该怎么做。”
风还明郑重道:“是。”
两人持着礼,直到帝尊走远。
风还明匆匆对谷影清说:“不等奴印了,出不了什么岔子!”他大步踏上主祭坛,沉声道:“开典!”
炉内飘出几缕烟,鼓乐齐鸣声中,有祭司围圆而舞,高唱祷词,祈愿三界五谷丰登,天下太平。风还明和谷影清依次叩拜几位神界先祖,跪听了祝词。几道流程走过,士兵们便齐刷刷拔出了钢刀,金属出鞘声干净齐整,风还明赞许地一点头。仪领出列行了礼,随即站到那群士兵身前。
“神族循天意、泽万物,得以存续千万年至今,立于万物之巅。却有小人居心不轨,与魔界勾结,私通商贾,乃是叛祖背宗的千古大罪! 我等为神界除恶,今日斩杀祸族之辈,以祭先祖英魂!”仪领拔刀出鞘,缚着红绸的钢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脸色一沉,就要持刀斩落下来。
“等等!”
仪领的手顿住。
一名玄衣神使匆匆忙忙地奔到阶前,头深深埋下去:“长老恕罪,长老恕罪!小人办事不力,到现在才将奴印送来,实在该死!”
风还明与谷影清对视一眼。谷影清慢慢道:“你起来吧,稍后再论责罚。礼不可废,那便先给犯人烙下奴印,永世褫夺神格,再行处斩!”
神使慢慢抬头,和谷影清四目相对。谷影清倒吸一口气,喝道:“凌羽,后退!”
仪领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他的瞳孔里一个玄色人影由远及近,动作好似非常缓慢,又好像快到来不及眨眼。一道弯月状的青芒占据了他的视野,紧接着,他就被那太过耀眼的光芒刺得什么都看不见。
轰然巨响。
神晶砌成的金阶好似变成了豆腐,在这一剑之威下一分两半。洛烟白假扮的神使轻盈地踏着满地飞灰点地而起,手中长剑直刺仪领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