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红衣鬼听闻,凄惨笑了笑,眼角的血泪一直就没停止过流淌,配合那满头的包还有点滑稽。
却没人再嘲笑他。
死亡后得到了正名,究竟是该庆幸,抑或是悲哀?
林深冷冷盯住凌英——他最恨这种背信弃义,残害同窗之人。
凌英扼住自己的脖颈,面色不自然变得淡粉,嘴角还淌着血,额角青筋暴出,异常狰狞。
男孩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可怎么擦衣袖都是干净的,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死去了。
“……我,因为我的声音很奇怪,”他似乎嫌恶自己的嗓音,说话的语气都颤抖了起来,“所以,他们喜欢听我叫…就用秘术折磨我……”
薛寒凌皱眉:“可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可是站在音律之巅的凤凰,我都这样赞赏你,所以你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男孩仿佛听见了薛寒凌无声的自信,连带自己也变得自信了些:“我…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好听!”
他突然想起来,未到赤霄教前,奶奶是如何赞赏他清脆的嗓音。
“哎呀,我们宝前世一定是一只黄莺,没唱够歌才投生到我们家的咯——”
他们家在深山老林中,树叶青绿,草长莺飞,每次唱歌,那声音都能在山野之中传出好远,所以老人家才会这样说。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连带过往的回忆,与老人斑驳粗糙的手,通通化为了灰烬。
怨煞之气在男孩身上疯涨,老鬼全身发毛,赶紧将这正在进化的厉鬼放了下来。
薛寒凌没有任何动作。
“寒凌,不阻止他吗?”花漾不动,他自然知道薛寒凌这样做有他的道理。
薛寒凌摇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既然凡间的法无法制裁修真界的恶人,那么这一切,就交给它。”
‘它’若是不同意,这厉鬼自然无法进入演武台…可‘它’若是同意了,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一身怨煞的厉鬼飞身而下,青白的利爪试探刺入演武台的屏障。
屏障被一节一节的利爪穿透,荡出金色的波纹。
这是在告诉他他可以进去。
厉鬼心中一喜,张牙舞爪就踱进了屏障。
凌英依旧跪在地上干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彻底晕过去,他看清逐渐迈步而来的男孩,嘴里发出急切的‘嗬嗬’声。
他真的知道错了!能不能放过他!
男孩站定,赤红的双眼望向林深:“我要是杀掉这混蛋……自己也会魂飞魄散吗?”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杀人偿命,‘它’对谁都一样公平。
林深点头:“嗯,你如果杀人会召来天雷——不打死就行了。”
言下之意,仿佛‘它’的原话就是:“随便打,打不死就算我的。”
那道金色的波纹,就是最好的证明。
男孩双眼通红,冲上去就是‘piapia’几个耳光,响亮到四周的人情不自禁捂住脸,觉得脸有点痛。
打人不打脸,多大恨呐啧啧啧。
不过这人该打!不,这哪里是人,这是畜生!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冰寒的力量从他指尖溢散,鬼魂本是没有实体的,而薛寒凌借给他的力量,却让他短暂拥有了实体。
凌霄眯眼,盯上了闭目小憩的薛寒凌。
薛寒凌仿佛没感觉到似的,唇色泛紫,整个人冷若冰霜。
男孩依旧‘piapia’扇凌英耳光,他赤红双眼中的恨都快溢出来了。
最终,那利爪堪堪停在凌英的胸口前,颤抖。
他无数次想要杀掉这个人,生吃凌英的肉,啖饮凌英的血…可他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让这样的悲剧继续吗?
薛寒凌睁开眼,冰蓝色的双眸毫无波澜,他静静看着男孩,似乎同千万人一般,也在等他做出一个选择。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选?
杀戮的欲望逐渐削弱,男孩嘤嘤啜泣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哭声渐起,化作嚎啕大哭。
而凌英双颊红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早已没了刚到玄清门时的眼高于顶,意气风发。
“呜……他会受到惩罚吗?”男孩跪坐在地上,利爪渐渐缩了回去,眼中的赤红也缓缓消失,他正在恢复死前的模样。
晶莹剔透的雪花从他头顶飞出,碎裂,化开,化为天地中星星点点的光点。
薛寒凌胸腔中一阵汹涌。
“他会。”林深看向天空,刚还阳光灿烂的天空早已经乌云密集——那成片的乌云只停留在‘操场’的上空。
他想说,就算没有人去制裁凌英,也早就有一个磨拳擦踵的家伙在等着了。
‘它’总是爱多管闲事。无论是前世,亦或是今生。
“认输吗?”林深剑指地上瘫软不成人形的凌英。
灵海大比其中一方有了认输的欲望,演武台的屏障才会化开。可凌英就算是倒下了,也依旧没有认输。
这一点倒是值得赞赏。可惜,这也是他本人唯一的优点了。
凌负叹气,扭头不再去看。
他救不了招来众怒的恶人。
第五十七章 梦啊
“我…不……认。”支支吾吾,一个字落下,便是几滴鲜血滴落,再被地面吸收。
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认输。
赢,则生;输,即灭。
驱动自己身体里仅存的灵力,凌英努力伸手做诀,想要控制那最后的底牌。
或许是他的执念太深,红衣鬼挣扎半晌,竟然因为他的执念失去了控制!
他尖啸扑向林深,血泪一滴一滴落下,多少被欺凌的辛酸飞溅半空。
如果美好会被人嫉妒,破坏,善良谦让会被当做懦弱肆意糟践,那他又何必再维持理智?
恍惚中,有人阴谋得逞,有人则大惊失色。
林深握剑扬手一抬,冰痕蔓延,将红衣鬼定在了原地。
台上,薛寒凌露出久违的微笑,清冷中多了几分欣慰热度。
初雪。
“这是…什么?”红衣鬼伸手接住缓缓飘落的白雪,微微呢喃,全然不顾已经在残缺躯体上蔓延的冰痕。
闭眼,那温暖的感觉就好像还在母亲的羊水里,飘啊飘,动动小手指,便换来母亲和父亲开心的笑……
漫天白雪掩盖,红衣鬼最后变作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他被封印在冰雕之中,等待下一个铅华洗净的时间,再来赴那场与未来的约定。
‘操场’上鸦雀无声,随后,像是一颗石子落到湖泊之中,掀起了惊天大波。
“那是什么?!好厉害……”
“不管是什么,都是薛寒凌教他的吧…厉害,真厉害。”
无他,实在是那冰雕上附着的灵力太过干净——甚至有了一丝善因蕴含其中,也就是说,坚冰化开之时,就是红衣鬼的新生。
他再也不会被过往束缚了。
凌英看见这一切,又喷出一口鲜血。
他输了,输得一派涂地,心不甘情也不愿。
演武台的波纹逐渐削弱,林深收剑,右手却还在微微颤抖。
——初雪太过霸道,竟然一下就抽空了他所有的魔息和灵力。
现在,他身体内的那一团焉巴巴的,估计得修养个两三天才能缓过来。
就在他转身之时,异变突生!
有鲜红的血喷溅在他愕然的脸颊之上,雪白身影沾染点点红梅,倒在他的怀中。
而发动袭击凌英,则被一道紫色的天雷击中,形神俱灭。
“师尊!!!”
“小师弟!!!”
薛寒凌躺在林深的怀里,嘴角流淌几缕血丝:“为师,为师没事。”
甚至好像还打通了什么关窍,不痛不痒。
可林深哪里知道,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俊美阳光的脸上满是泪痕,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可这一刻,他只觉得惊慌和绝望。
都是自己的错……往昔恶枭君当的太过随意,斩杀孽障后擦拭黑血,属下总会上前替他收拾烂摊子,这晌重生,竟然忘记了斩草除根这回事!
“师尊,你别睡……”林深轻轻摇晃薛寒凌,不让他闭眼,“弟子知错了……”
薛寒凌睫毛微颤,他好想替小徒弟擦干眼泪,可无论怎么样,也抬不起手来。
啊,小徒弟,我好累哦。
尔后,堕入无边的黑暗。
“林深!”花漾‘蹭’一下就飞下来,见林深盯住薛寒凌不放,显然快要魔怔了。他咬牙拍向林深的额头,注入一道灵光:“你先冷静下来!松手!”
林深依言松手,双目怔怔,丝毫不见从前的有恃无恐。
花漾开始诊治,蒲苇就站在他的身旁,时不时递上两根药草给花漾。
“嗯?”灵力的检测无效,花漾只能用凡间的那一套。
而薛寒凌脉搏平稳,不紧不慢……轻轻的嘘声在他耳边响起,像极了…他徒弟晚上睡觉时打鼾的声音。
“吁~~~”
花漾:“……”艹。
林深紧张的不得了:“师叔,我师尊是不是不太好,需要什么,我立马就去——”
“停!”花漾举手,打断林深的话:“他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消耗太大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