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一折剑柄,戚速剑碰着赤练,如同磕在麻石上一般,早已不中用,长剑断成两截。
黄亦双双目圆蹬,惊不能言,再反应过来时,檀弓已绕到她身后,手持断剑架在颈上,剑寒四射,离耳四寸之处。
檀弓道:“望祈恕罪。”
他面无喜色,眼神凛冽。
台下瞠目的众弟子之中,只有卫璇目不旁移,神色一如檀弓,宁定无波。
海晏青带头喝了一声采。旁观者多与黄亦双有些宿怨,初时不敢表露,此时人多情热,便一齐放荡形骸,哄笑起来。
待喧闹渐渐歇了,黄亦双也回过神来了。
她满面羞愤,咬着牙丢了剑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海晏青挡住去处:“公主走得太急了。方只说待你赢了要如何如何,还不曾许过如今你输了,待如何呢?檀师弟?嗯?”
黄亦双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海晏蓝有些可怜黄亦双,便道:“算了吧。小孩子家家闹着玩,还能有什么当真的输和赢?”
海晏蓝一直认为自己口拙,便问卫璇道:“你卫师兄也是这么想不是?”
卫璇说道:“这由不得我的意思。”
姚云比说道:“黄师妹不如罢了,宗内这攀比斗殴的风气不可滋长。”
黄亦双呼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心想自己堂堂公主之尊,还能这样小气么?便说:“说吧。算本公主折两个钱,赏你的,不要客气。”
黄亦双这句话一出,人声沸腾。
海晏青道:“哟,好骨气。檀师弟,你可有福了,她可是神朝正正经经的皇孙女儿,你要一座城池也要得!”
徐慈说:“檀师弟,眼皮子未可太浅了。黄师妹极受圣宠,眼下连天光峰峰主玉阙真人都要敬她三分。依我不若求娶之……日后天材地宝还不是因有尽有。“
徐慈这话虽声音极轻,到底还是顺风传到了黄亦双的耳朵里。
她害怕檀弓当真,急忙咬牙说:“我便许你一座城池!眼下我虽然没有自己的采地,不过既然答应了你,日后便一定兑现承诺。我们立誓为证。”
说罢,伸出一掌,就等檀弓来击。
海晏青见状假装叹道:“早知如此,何不让我去比?”
黄亦双彻底急了,重新挥剑指着檀弓:“你还不快讲?”心里的恐惧越放越大:“你真的相让本公主下嫁于你?你这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万众瞩目之下,檀弓看了一眼缩着头的王含贞,摇头说:“请你给这二位赔礼道歉。”
黄亦双登时蛾眉倒竖,气破胸脯。
王含贞如听一个炸雷从头劈到脚,忙比划着说:“不是不是,他说错了,重来重来。”
海晏青道:“面上瞧不出啊….”
海晏蓝也暗暗称奇:“这孩子……无怪教卫师兄另眼相待了。”
徐慈扼腕叹息道:“兄弟,我知道你家底厚实,不愁吃穿。但也不必如此心中没个计算……唉。我不必你如此筹谋啊。”
檀弓几不可知地蹙了眉,说的全是实话:“我初履贵地,无甚可求。”
王含贞闻言,抱头蹲地,羞惭地无地自容。众人对檀弓连声赞叹,拍起手来,把他当做厉害又善良的小英雄,团团围在中间。
檀弓看着黄亦双,似在求证可否。
正在黄亦双万分难堪,羞愤欲死之时,万丈高崖上又落下一道身影。
“好啊!”
来者满头银丝鹤发,衣冠严整,眼风凌厉昂扬。
众人战战兢兢,立不敢言,俱行礼道:“见过绛林剑君。”
第5章 三兄弟争先抢才 卫璇玑老瞒智计
绛林剑君朗笑几声:“好小子!在青州我就看你身法不错,小小年纪,可不是谁都能像你这般,敢去插狮子眼睛的!今日一见,你又长进不少,学会相机而动。最重要是你这般宅心仁厚,不为眼前之利欲所蒙。”
卫璇见檀弓眉峰一聚,略略有些困惑神色。
绛林剑君对着其余各峰弟子说道:“如今引渡纳新已经结束了。既然你们师父都不在,这样的好苗子,自然是谁抢到算谁的。你们回去各自复命,就说我老绛林今日要收这个关门弟子。他日这孩子有大出息,只能怪他们无缘今日不在。”
“谁说我不在?谁说我不在?啊?”说话的正是赤书真人。只见他一头散乱花发,满面红光,体态发福,行走间有些跛足,眼神中却精光四射。
“我不在?我不在我徒弟在。卫璇你为什么不帮着师父说话,你这个白眼狼!”
赤书真人衣襟褴褛,只有腰间斜挎着一个光鲜油亮的大红镶金酒葫芦。
卫璇端的是锦衣压饰,此时赤书真人一口酒气扑鼻而来,他也不闪不避,面上仍是笑吟吟的,迎上去回应说:“是弟子的不是。但师父来的却也是时候,师伯虽那样说,小师弟却还不见答复。”
赤书真人是个实在的五短模样,而卫璇身材颀长,此时不得不躬身下来侧耳倾听,赤书真人踮着脚打着手势,时不时眉飞色舞。
绛林剑君见了赤书真人,便转过头去,负手不语。
没成想后头还有两个人。
一个白发老人步履迟缓,口内像在念诵什么。另一个男子则在后搀扶着他。黄亦双见了,虽此刻满腹怨愤委屈,但她心高气傲,只是强装无事喊了一声“师父”和“首座师兄”。
赤书真人急了眼:“玉阙,你早不来晚不来,也要来和我争?”
绛林剑君也轻飘飘地说:“玉阙真人,实不相瞒,这孩子丹田匮缺,不能积攒内丹修炼,何谈以内养外的黄白丹术?”
过了好久,玉阙真人才缓慢地说:“你们多虑了。老朽不过是听得这头动静,才来看看,若是我这女弟子受了委屈,老朽如何与神朝交代。老朽门下记名弟子已满,这一届是不会再收入门墙了。”
黄亦双听得两眼酸酸,泪花直在眼眶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
赤书真人松快下来,拍拍玉阙真人道:“我就知道师兄仗义!”玉阙真人被拍得咳嗽连连。
赤书真人拉着檀弓就要走,说道:“绛林啊,我和我徒弟先走了。别送啊。”
绛林剑君道:“赤书,你不要太过了!”赤书真人向绛林剑君摆了个鬼脸。
檀弓开口道:“深谢几位真人青眼。”然后对着玉阙真人行了大礼:“晚辈出身中洲檀氏,从小便志慕黄白丹术,奉魏伯阳所著《悟真篇》为至上圭臬。愿意锻体演武,弥补不足。”
玉阙真人柔声躬腰说道:“孩子,你快起来……”
绛林剑君脸色霎然一冷:“小子,老夫有意赏识你,你却当真不领情?”
黄亦双神色冷硬:“师父,我不要他来!”
檀弓道:“我听闻云牙子魏伯阳曾师承天光峰丹脉,心中仰慕至极,故生此念。天光峰有丹室八千间,所积之厚,非诸峰可比。”
王含贞糯声糯气地说:“是八千零三十间……”
绛林剑君冷笑道:“你丹田匮缺,真元散逸,是被紫绂竹林的玄阴冥水所伤,天下间无药可治。说什么锻体演武,你却当修仙是小孩子过家家。唯有剑修这一条大道,能以锐气弥补不足,杀敌制胜。老夫劝你莫再鼠目寸光,自断锦绣前程!”
卫璇说:“师伯,弟子闻说天下尚有纯阳至精能克玄阴冥水,并非是全乎无药可治。”
绛林剑君听出他话中的拉拢之意,笑容更冷:“卫璇,你太自负聪明了。你可听说‘纯阳至精不下三清天,玄阴冥水不上九鬼都’。此物怎会出现在我赤明和阳!”
卫璇笑道:“绛林师伯教训的是。师伯学识博洽,若是师伯都未曾见过纯阳至精,那便是当真没有了。小师弟你须谋定后动。”
赤书真人咂咂嘴,竟盘腿坐在了地上,指着绛林剑君鼻子说:“我说你啊,就是性子太急了。动辄说什么生啊死啊打啊杀啊,怪不得有人叫你绛林剑魔,我看也不假。”
绛林剑君听了这话,怒发千丈,捡起那截戚速断剑:“我昆吾峰有一座剑冢,难道不比过他天光峰几间破陋丹室?一千八百柄全是名家打造的宝剑,制作何其精绝,不好过你拿的这把一用就断的剑?赤书,你在剑道上未曾入过半个时辰的门,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赤书真人不以为然:“你看你,还真是一句都说不得了,夹枪带棒地做什么?那些个陈年宿货也好意思摆上高台盘?”
玉阙真人一字一喘地调停:“这个孩子苗子虽好,我却是有心无力……孩子,我对你不起,你对丹道一片赤诚,这是很好很好的,其实昆吾峰和雁行峰也都是很好很好的……”
赤书真人把头一偏,不领情道:“哎玉阙哟,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老了,回去歇着吧。”
却看见卫璇手捧断剑,一脸的局促不安:“师父,玉阙师伯教训的原不是没有道理的。弟子年轻莽撞,千不该万不该将您的佩剑折断了。”
赤书真人停滞了一息,茫然间观乎卫璇脸色。
什么佩剑,他给过卫璇什么剑么?
他没反应过来卫璇唱的哪一出,便高声问身后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