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语未毕,只见月下闪出一道寒光,霎时间,刷刷数条白光齐现,一共十三道,便有十三条剑下亡魂!
黑影来去极快,迅速又重新没入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裂海真人骂道:“都一个一个愣着干什么!一个金丹把你们吓尿了裤子!”
可他一站起来,脑袋就撞到了一枚湿淋淋的硬物,当即吓得跌坐在地上——刚才带头闹事的人的头颅,就悬在树梢上。
“含贞!”卫璇冲了出去。
黑夜中那人奔行如飞,王含贞的衣领被他提在手上,但觉路旁树林犹如倒退一般。不知道行了多少里,那人终于将他放下来的时候,王含贞扑在路边,大吐起来。
沈并转动手上玄墨护指,月色如洗,他分明已是入魔之人,却有几分世外之感,仿佛站在苍莽云层之巅俯瞰众生。
他的双目仍看着护指,说:“檀齐唯之子在何处。”
王含贞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是怎样的一个杀人魔头,只以为是什么劫匪不速之客之类的,所以害怕得有限:“檀弓吗?…我,我不知道……”
沈并从王含贞的衣襟中扯出那块抹额,丢在地上,目中肃杀之气骤至:“你若不知,为何有他旧物?”
一言半句解释不清,王含贞板板正正地坐在地上:“我知道他是雁行峰的弟子…可是,可是他很小的时候闭关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一面了!我听说,就连师父也着急见他,要传他本门秘笈心法。我知道我表台……”
王含贞猛地后悔提起卫璇,这不是祸水东引吗?故他又噎住了,只说:“他应该现在很好很好的!”
沈并道:“如何信你?”
王含贞两拳攥出汗来,掏出宝鉴:“你看这个!这是我们太清仙宗中枢畿……”
“中枢畿就是放魂灯的地方…你们魔修可以用不到…不是不是,我没有看不起魔修的意思,大家都一样!我们都说人死灯灭,你看,这个就是檀弓的魂灯……金光闪闪的,可好着呢!你不要担心他了,真的呀……”
沈并这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形象出场,恐怕只有王含贞睹之,会觉得他是“担心”才找人的。
王含贞见对方不说话,心里的那点撮起来的勇气早耗光了,长嘘了一口气,忙说:“真的真的,我若骗你……”
他这一双眼睛最为灵气逼人,秋水低垂:“我若骗你,我,我…”
月白山寒水满溪,也许容易让人触景生情。没头没尾地,王含贞对这初回谋面的魔修,竟生出一种荒谬的惺惺相怜之感,仰面说道:“我要是骗了你,那就罚我再也不到他。我想,我的心,和你的,是一样的!”
可沈并松了机括,钢指张开,钳住了他的下巴,锋刃已快入肉。
正在这时,深林浓雾之中,忽闻威声虎啸,咆哮震地。
圆月之下,一只硕大银虎之上,乃是一个紫衣少侠,英姿矫矫不群。白虎冲将过来,这男子佩腰间一柄长剑,伸去穿到王含贞的腋下,向上一挑,便将他稳稳地搁到了虎背之上。
“魔道,纳命来!”男子喝道,长剑搂头向沈并劈落。
王含贞大喜:“慕容师兄!”
律律一声长声马嘶,卫璇也已追来,檀弓曰:“五雷正法,可靖魔氛。”
可是关键时候,卫璇横加插手,折扇连变七次方位,不仅将檀弓的雷法从中截断,还将慕容紫英的长剑斩成两半。
“璇玑!你干什么!”慕容紫英大喝急道,还要去追,“那沈悖已经成魔,你还顾惜往日兄弟情义,这般是非不分!”
可空中有一道绿色幽光,正向沈并疾追而去。
“你多虑了,紫云,我已在他身上附了一道追魂令,七日之内,他的一举一动尽在指掌。”卫璇面无表情,平淡地说,“他的魔功进步得如此之快,背后肯定有大魔指点。今日放虎归山一次,等弄清了他的行动轨迹,说不定连魔窟都可以一网打尽。”
慕容紫英双腿一夹虎腹,银虎停在卫璇身畔,脸色转暖,笑起来时眉眼着了颜色,便灿若玫瑰,如朝霞举:“好,我差点错看了你!”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便道:“你再来晚点,我一定和这魔头一拳一脚决个胜败。”
卫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介绍说:“这是水锳峰的慕容首座,表字紫云。我和他七岁结义,素习交好。”
慕容紫英这才注意到檀弓,但见此人相貌平平,气度却十分沉稳,让人油然生畏,一时奇异,不知说什么。
卫璇见状,提醒道:“这位就是栾道友,你不耳生。”
檀弓点首:“慕容少君。”
“岂止是不耳生,真是久慕英名。”慕容紫英惊叹,“这便是师父三申五令,令水锳峰上下以师礼待之的栾道友?多有得罪!斗剑之日,弟子还在海外云游,不曾听过高师妙音。”
众人三三五五地赶了过来,问起沈并的身份,卫璇只言不知。
慕容紫英和卫璇三五年没见过了,自然欣喜,拍肩道:“有酒没有?要姜温了烫烫的。林子里可冻掉我一层皮,白麒这滑头长本事了,现在竟然会偷我的酒喝了,快成了个人精。”
卫璇心事重重,敷衍回了几个字。他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潇洒,其实是在担忧沈并的境遇。
“彼为失路之人,尔可作引渡之舟。”檀弓关心及之,点头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这时候,空中忽传一声尖啸,抬头一看,只见徐慈被衔在一只巨鸟口中,鸟背上的人三绺长须,形貌高雅。
数十人御剑追去:“檀贼!你休想逃跑!”
更漏声长,正是子时。
第79章 天道夜观北极星 竹林三难座下宾
众人追至一片竹林前,巨禽却倏忽不见。此时东方日晞,晨星渐隐,而唯独这里的上空,仍然是一片极深极浓的墨黑。
妖风飒飒,怪雨恣猛,慕容紫英对水锳峰弟子道:“怕死的滚回家去!”
他言罢扬长入林。常正一看天光峰弟子皆在偷看他,也不好意思不跟。
其余众人正停步不前的时候,步虚宫的人来了。
徐宫主坐在八人轿上,泪水浑浊:“只要能救回我的慈儿,要我这条老命,我也愿!”
徐漱溟道:“能生擒檀齐唯的英雄,不论修为高低,家父愿以步虚宫三十五代宫主之位相让!”
这下众人马上干劲十足了,除了黄永宁一醉不醒,抱着黄承宏大腿,撒娇弄痴,死活也要进去玩。
入口的地方,檀弓忽道:“今日是暗戊。”
卫璇掐指一算:“正羊,二犬,三在辰,四不犯寅…真是暗戊……”
檀弓道:“檀齐唯乃立祖师信条、严教规诫之人。十年之前,他设下寿宴已犯明戊,今日若再起事杀人,便犯暗戊之禁,殃及九祖,万劫不原,从无宽育之门。檀齐唯焉不知之?何为此不智之取。”
所谓立祖师信条,便是自落草之时,便受戒学道,三十三重天考偈星令授其职牒,其后其人每日必须开坛荡秽,迎师请圣,勤苦香灯,方可功德圆备。数不尽的斋戒清规,非常人可以受,若是半途废之,莫说遭天道弃之,满门皆殃,就是他生时故所也将因此水泽不降,百谷不收。
譬如这“戊禁”就是其中一条:逢戊则不可砍伐动土,不可诵经鸣钟,不生火啖腥,一言蔽之,不可惊动天上诸神,更莫提这杀人寻仇之事了。
“采访真君闻路叟之忧,问曰:‘下民无知,玄律戊重,何以攘解?’,九天雷祖答曰:‘蚩蚩者民,屡犯帝星,飞灾横祸,促寿绝嗣,无可攘解。’”——《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大帝说太上洞渊常咒经》
卫璇心念电转,想起从前檀齐唯举白三杯,第一杯就洒在抚仙湖中,为自己明戊做寿向诸神谢罪。当时他是有苦衷,又是初犯,所以兴许逃过一劫,但这暗戊可比明戊要紧得多。
云如露并不空费词说,一剑当百万师,一阵气浪破开迷雾。郭岳将竹子全都砍倒,后面的人就好走了。可是明明他们是一个队伍,一炷香后,人全都走散了。
卫璇捏碎了玉,一面边走边撒,一刻以后,便摸清了这竹林中的迷阵,他把一块桃木一掰两断,插在土中,开始破阵。
二人边走边为后头的人留下记号,埋头不知行了多久,只见天上日出五色云霞,清露翠烟,疏桐流响,当真是一片世外桃源。
卫璇道:“我们等一会他们。”
“然。”檀弓道。
约等了一个时辰,才见慕容紫英走在最前头,后头跟着一班人,有天鉴宗的,潜龙门的,还有一些皇族子弟。
人都到齐之后,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只见土地平旷,凤竹千竿,篱墙芳洁。
忽然天降异象,紫霞罩顶,一女子面覆轻纱,飘然而下,踏云而来,有如真仙临世:“各位道友性智过人,此我怀眉山庄开启大阵来,第一次有人于十个时辰内破阵。恭喜贺喜。”
卫璇道:“小子擅造潭府,多有得罪。敢问仙子可曾见过一只巨鸟飞入境来,若知它行迹,我们必不多叨扰。”
女子笑说:“蓝耳翠鸟乃我主人所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