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弓正好也回头在看他们两个人。
无须惊恐万状,一跃跳上卫璇之背。
卫、檀二人回到林家庄时,已是天色微明,雪霁初晴。卫璇将无须轻轻放下,见他正睡得酣甜呢,再看他小脸已是红润如初了。
一群杂乱沉重的脚步声却打断了这片难能的宁静。迎面走来三个骂骂咧咧,人高马大的大汉,为首一个肩上正扛米袋似得扛着一个娇小的女子。
林茉茉惊呼出声:“公子……”这一句却不是“公子救我”,而是“公子快走!”
为首大汉摸着下巴,从卫、檀二人身边掠过:“两个小白脸,少管你余二爷爷的闲事!”
前面的一个跟班却对树下正沉眠的无须有了兴致,见无须樱桃檀口,鼻倚琼瑶,他露出淫邪神色:“大哥,这,这还有个兔儿爷!”说着就伸出一指,欲拭其香口。
却见这兔儿爷忽睁开双眼,只是一瞬的天真迷蒙,转瞬就染上了无尽杀意:“你敢说本君是兔子精!”这话火气冲天,吓得连那人都缩了手。
余二和剩下一人听了,三人回过神来,一齐冲着无须哈哈大笑:“这个男娃真是妙!”
卫璇看檀弓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他也许是以为兔儿爷是什么“兔子精”的意思。
只见无须如梭子一般从二人中间滑过,如灵猫上树机敏至极,一瞬不瞬间,跨在那人肩头,“啪啪啪”就是三个响亮耳刮子,再是屈肘一个凌厉手刀,几近可闻那人脊骨断裂之声。余二和另一人上来撕打,无须便拽住那人头颅,飞身跃起,一个轮空盘旋,二人脸上各吃两脚,其劲气极厚,后力甚足,只打得三人眼冒金星。
仙法虽失,武技犹在。无须一袭红衣,占据高地。
卫璇眼见要出人命了,忙一手接过惊魂未定的林茉茉,因着男女有防,故只是轻轻托住了她:“多有得罪。”
卫璇知道自己说话不管用,忙看檀弓。
“无须。”
余二连忙站起,这才仔细一看卫璇鲜衣华服,看他模样气度,竟像哪家的小王爷微服私访。又见他身边红衣杀神,胆已抖破一半,屁滚尿流、丢三落四地跑了。
林茉茉甫一进屋,便躬身下去,心中无限伤心感恩,尽在这深深两拜之中。
卫璇忙虚扶道:“得姑娘雪中送炭,并不曾有半陌银钱相报。活命之恩还未报答,如今怎受得住姑娘一拜?”
林茉茉半抬着头,花容凋谢,心里又是羞愤交加,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好容易听见门外吱呀一声,便连忙小跑过去,一下哭倒在兄长怀中。
来人手持一张兽皮弓,行止粗犷,言语疏放:“怎么了?余二那伙人又来打家劫舍了?”
林茉茉泣不成声。林擒抬眼一见卫璇二人,满心满眼都是警觉。却是林茉茉先解释了开。
卫璇笑道:“这位大哥,我们三人初履贵地,迷失归路,多谢令妹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林擒也不理,只是把手上的猎物交给了林茉茉。林茉茉见了喜出望外,觉得这几日都有好菜招待他们了。
林檎冷笑道:“休被这京里来的登徒浪子灌了迷魂汤!”
无须秀眉蹙起:“你怎么放屁?”
因为林檎是冲着卫璇说话,所以无须回骂地十分有限。
林擒本来见是小孩子,也不跟他计较,但这时看见了他身后的檀弓。
檀弓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一股显而易见的世外高人气质。
林檎马上就态度软了。
林茉茉有些慌张:“哥哥,你说什么呢,他们是好人……”
林茉茉见卫璇含笑看她,脸红得已快滴血,千思万想还是说:“若是,若是……”
却是林擒先开了口,对着檀弓抱拳说道:“道长,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天不与人行方便,行路极为烦难。道长若是不嫌弃寒舍破败,便在这里歇脚吧。道长意下如何?”
檀弓:“我与这位公子是一行。”
他是顺着别人的话,这么喊卫璇的。卫璇笑脸一僵,不知为何听檀弓喊他“公子”,就有难言的别扭,说:“如此叨扰了。”
林擒笑道:“都是些柴火饭,只求个粗饱,让道长见笑了。”
无须把他面前的碗筷推开:“我主人修无谷道啊,连你们的茶都不喝。”
无须对林檎没什么好脸。
见兄妹二人皆是茫然,卫璇笑说:“无谷道便是辟谷。”
林檎这才明白,对檀弓更是敬上加敬,又作一揖:“道长真是仙法高深!”
林茉茉先时忙着采摘、烹煮、布菜,桌上一盘烧鸡、一碟小葱豆腐,一碟鲜韭黄,一碟清笋,两壶米酒,五副碗筷。林茉茉好一会才满头大汗地坐下来,又不知道卫璇是喜食米还是面,于是在柴房备着蒸着栗米饭和白馍馍,只等一会子都盛过来。
林檎饿极了,扒了两口,满嘴塞着菜问道:“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檀弓道:“无道号,姓栾。”
只听兄妹两人都在口内重复“栾?”似乎此姓极为生僻。
檀弓道:“是一种声音。”
林擒装作懂了:“哦哦,好姓氏!”于是又以鼻孔指卫璇。
卫璇回神笑道:“我怎么把这遭忘了,该死。不才姓卫,名璇,草字璇玑。”卫璇又解释道:“璇、玑为北斗二星,九曜星之二。”
林茉茉听了,看着黄澄澄的米饭发呆,那自己是什么呢?茉茉……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罢了。
“茉茉姑娘,你怎么了?”卫璇侧头问。
林茉茉被撞破心事一般,忙转移话题:“啊弟弟,你怎么不吃?是不是我做的不合你口味?你喜欢吃什么?我晚上做给你吃。”
林茉茉因见了无须勇武过人,心里本来有些怕,但叫他一声“弟弟”,心里那点恐惧就瞬间化了。
无须哪里见过这么粗劣的招待之法?鼓着嘴正要说话,手腕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却是卫璇一只手攥住了他两只手。
这个人哪来这么大的蛮力?
疼死他了!
只见卫璇笑眯眯地转头看他,从牙缝里钻出来一句话:“弟——弟——吃——饱——了——吗?”
兄妹看不见他们桌下动作,却见那红衣少年忽挑起筷子,像要把碗戳穿似得,埋头苦吃。
该死的卫璇!
往昔玉粒金莼噎满喉,今朝粗茶淡饭倒得你心!
林茉茉怕他噎着,也怕他一时积了食,便忙分他神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儿?”
无须把三个馒头串成糖葫芦状,从左手丢到右手,就是不吃:“无须!别问我什么意思,不知道!”
林茉茉蹭了一鼻子灰,两手抹抹裙面,不知如何接话。卫璇扭头冲檀弓笑道:“如此说来,我也从来不知道这名有什么深意,瞎叫了这许多时,莫怪莫怪。”
檀弓开口说:“无须,不必不需也。凡尘三千,不必相执。”
无须也是头一回听说自己名字的来源,只是觉得莫名有道理。卫璇停下碗筷,眉间不知何色。
席间卫璇将他三人出身来历编的头头是道,险些连无须都要信了去。林茉茉见他言语这般不俗,谈吐何等隽雅,只是低头不语,收拾残局。
饭后林擒牵出一匹黄马,和林茉茉打了个招呼便又要上山去。林茉茉过来将他弓弩矫正擦拭,把他马鞍收拾服帖,又给他披上一件厚重衣物,带一包干粮,这才依依难舍告别。
卫璇却出来说道:“林大哥若不弃嫌,何不带卫璇一同前去。不才虽骑射不精,但好歹也是个男子,总不能留在大哥家里吃白食。”
林擒上下一视卫璇,只觉他身上一股养尊处优的膏梁气,恐他拉不动弓:“你当这是什么肥缺,你与道长同行,我会不给你饭不成?”
他立刻就要跨马登鞍,卫璇却不死心:“林大哥舍我一时弓马便是了。”
林擒看林茉茉也在旁,便一心想叫她瞧瞧这是个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王孙公子,也好趁早断了她傻傻的绮念。
卫璇受了那兽弓,跃马扬鞭,飞驰而去,峰回路转已然不见影响,空留一串马蹄行迹。
是时天纵大雪,雪片大如草席,卫璇手提一虎一鹿归时,去时雪印尚深。
林擒呆在原地:“瞎猫碰上死耗子。”卫璇听了也不回嘴,见他笑容俊爽,神采英拔。
林茉茉忙拉住了他,正要言语,却拉着林擒的衣角惊叫了起来。
原来天上正掠过一群恶雁,一嘴一捆地衔走屋上茅草!
卫璇驰马盘旋,张弓要射。
此时却见,无须打帘,檀弓走了出来,于是弯弓又搭一箭,其势饱如中秋之月,激弦发矢,其劲力没金铩羽,嗖嗖两支翎箭,一箭双雕,左右各中一对。
彼时天地一空,两人在雪中遥遥一视。
第27章 探君意凤谑良姻 擅风流鸾半含酸
二人在林家村逗留已有数日,这半月原说是为了养伤,才好去寻那太初衍日石,而卫璇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似乎有说不尽的平生所未历过的快活潇洒。
他白日或进山中巡猎,虽然箭无虚发,但多半时候都是猎来一半,又放走一半,收梢了所获无几;或坐在院中卷袖劈柴,无须见他就是砍一截木头也比寻常人多几分花样,一开始规规矩矩,只从中间劈来用以生火,后来不知哪里学来一副木匠雕工,大以为乐,干坐数个时辰也不觉枯燥;或翻过几座山头,远到集市上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攀谈结交,归时多赠林茉茉以水粉胭脂,林擒以宝剑美酒,无须则以空竹、泥塑、陶响球、太平鼓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