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预料到段顺可能会不高兴,但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反应,在他亮出戒指的那一刻,段顺的双脚在床上蹬了蹬,整个人往远离他的地方缩去,并且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似乎是担心会有人围观,怕和他的感情暴露在大众视野中。
面对爱人的求婚,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喜,反而竟然是某种恐惧的色彩。
这个开场可够糟糕的,惊愕过后,温励驰马上冷静下来。
“不怕啊,没人看见。”他把戒指盒合拢藏进口袋,然后迅速站了起来,试图向段顺靠近,“我什么也不干,你别怕,来,到我怀里来,我自作主张吓到你了对吗?我错了,别离我那么远……”
段顺的脸色很白,牙关咬得很紧,温励驰的戒指就像一个高瓦数的放射灯,把他整个人从皮肉到骨头照得剔透,体无完肤。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脏水,他连公开都不敢,怎么敢答应温励驰的求婚?
温励驰是那样一个天之骄子,北方经济的头把交椅,那么多人盯着他,试图攀附或者拽他下神坛,他怎么能娶一个有性方面污点的beta?
段顺心里说着绝不,一抬头,望着温励驰心有余悸却勉强微笑的脸,心尖却酸了酸。
他家少爷这样好的爱人,求婚的时候收获的应该是对方喜悦的泪水和一句我愿意,再怎么样,也不能是这样果断而难堪的拒绝啊。
温励驰只是想让他开心,只是爱他。想和爱人步入婚姻殿堂是天经地义的愿望,他受苦就算了,温励驰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苦?
他肯定伤到温励驰的心了,这不是他愿意的。段顺惶然而不安,冲温励驰张开手,是讨要拥抱的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见他朝自己倾身,温励驰赶紧凑过去,一只腿屈膝跪在床上,隔得老远把他抱进了怀里,大掌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脑后,“没关系,不要这么说,我最怕你这么说。是我太突然了,我太急,没给你准备的时间。”
“不是这样的……我,不行啊,”给他再多准备时间都没用的,“少爷,不行的。”
“什么意思?”温励驰放开他,从上至下地盯着他。
“我们不可以结婚。”段顺躲躲闪闪地说。
温励驰盯了他一会儿,他心里都明了,段顺的愁和担心,但他还是问,他要段顺自己明明白白说出来:“如果我非要这么做不可呢?”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不可以的……”段顺焦虑地攥紧他的袖口,“你明不明白我嫁给你会有什么后果!我快死了,你娶我没有任何意义,你不要为了我做这种事,我没有这种‘要是能嫁给你就好了’的遗愿非得实现!”
明明是在说服和反驳温励驰,段顺说着说着情绪却激动起来,语气里满是委屈,是不甘,他们只是天地间最普通的一对爱人而已,为什么每一步都要走得这么艰难呢,“你为什么要买戒指!为什么要求婚!为什么啊……”
“现在是你不明白!”温励驰扬声打断他。
段顺惨然住嘴。
温励驰一根根扒开他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收回跪在床边的腿,朝后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后,隐忍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说怕耽误我的名声,怕你死了耽误我找别人是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把我当作别人以后的男人来爱?你这么伤我的心,伤你自己的心,你以后当真不会后悔?”
“后悔?”段顺右手握着刚才被温励驰甩开的左手,像只真正的,被主人抛弃的家犬,呜咽地瞪着眼睛流泪,“何必以后,我早就后悔了!”
温励驰这么问他,根本是锥他的心,他根本没有那么伟大,他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温励驰身边呢,他就那么喜欢躲躲藏藏像偷情吗,“虽然我总是说我不后悔,路一条一条全是我自己选的,所以吃再多苦也他妈活该,扛不过去都是我自己没能耐。但我确实很后悔!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什么办法也没有!过去的过去了,大家都告诉我过去了,不要在意,但我还留在那儿呢!我总是梦到那个库房,梦到阮小静,我总是想,总是恨,那件事儿发生以后阮小静来找我的时候我要是勇敢一点,不那么倔,我要是追根究底地去查原委,不那么脓包,我不会背上诱导犯那么难听的名字,我这五年也不会离你那么远!我这辈子才几个五年啊。我当然想嫁给你,想得不得了,可是我要死了,我很怕,怕死,怕死了还要连累你!”
病房的隔音并不好,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音量却藏不住,听到里头吵吵嚷嚷的,萌小龙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门把手,这动静,哪像求婚?根本是要打起来了,段顺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他五指用力往下按,想开门进去劝架,刚抬脚,被身旁的周少言迅捷地抓住了手腕。萌小龙不满地偏头看过去,周少言无声地瞪了他一眼,朝他做了个口型:“励驰有数,你老实点。”
不情不愿地,萌小龙松开了手。
第78章
段顺承认了,承认不愿公开确实是在保护他的名声,承认根本没有要和他正大光明在一起的想法。
温励驰目眦欲裂,心底冒出一股又痛又酸的怒火,“好,好极了!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反正没公开,手术失败,你死了就死了,刚好不会影响我的声誉,手术成功了,那就继续当我的地下情人。你是这么想的是吗?”
说到怒极处,他指着段顺的鼻子对呛起来,“我告诉你小段顺!做你的美梦去。你把我当什么人,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爱人,他必须堂堂正正站在我旁边,和我共享所有荣誉,同担任何风雨。你不愿意,多的是人排队,没有老二可以给你当!你甘愿当我见不得光的情人,当我一辈子的影子,可我不稀罕,我如不了你的愿!没有人可以只享受权利而不履行义务,你我都一样。”
温励驰不领他的情,温励驰在责备他,虽然里头很大一部分都是气话,段顺知道,但他还是被刺到了。因为温励驰分析的全是对的,他确实是那么打算的,无论生死,他绝不允许自己以温励驰伴侣的身份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而没有他,以后当然会有别人,那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他确实辜负了温励驰太多心意,温励驰怎么骂他都不为过。
“做声啊,刚才不是挺能吼的,继续说啊!刚才说到哪?你死了以后我去讨新老婆,好啊,你希望我讨个什么样的?漂亮的还是贤惠的?”
段顺的脸色发白,他刚才一次性说了太多话,缺氧使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也开始不规律地起伏,还要他说什么,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再逼他,他只能吐口心头血出来给温励驰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经不经得起这样强横的逼迫。
温励驰越说越朝他靠近,段顺咬着唇往后退,退无可退,被温励驰抵在床头了,倏地抬起眼,受了很大欺负似的死死把温励驰给盯住。
还是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的往下掉眼泪。
温励驰目露不忍,但死撑着那道愤怒的声音,他非得今天把段顺这瞻前顾后杯弓蛇影的毛病治好了不可:“你真觉得你担心的那些我会怕吗?你觉得我又还能爱上谁呢,我身边有你这么个操心玩意儿,我还有什么办法找别人?我就是要娶一个beta!我就是要娶我青梅竹马的病秧子!我就是要你去听所有人祝福我们百年好合!娶个门当户对的omega我不会开心,你活着,待在我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我才能开心,你明不明白?”
段顺的心脏疼得痉挛,承受不住地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小河似的往下淌。
温励驰攥了攥拳,终究说不下去重话了,他重新挨过去,抱一片云彩那么小心翼翼地环住段顺,“嫁给我吧,快点答应我,你明明是愿意的……”他的嘴唇贴着段顺的耳廓,啄吻两下,闭上眼睛,温柔而忍耐地呢喃:“难道你还想像之前做手术那样往下拖,拖到我不得不打消念头吗?你怎么能这么坏呢,这一招对我有用,你就打算用一辈子是吧?你要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没门儿!你要是死了,就是抱你的骨灰,我也是要带你去结婚的。好不好,答应我吧,别觉得我是在成全你,权当是你在成全我,救救你家少爷吧,好吗?”
温励驰的手掌心紧紧地握着他瘦骨嶙峋的肩胛骨,那么坚定,那么急迫,段顺感觉自己仿佛被捧起来了,像一个真正的珍宝一样。谁能拒绝这样发烫的珍爱呢?他这里没有任何否定词可以再说出口了。他一直畏畏缩缩,嘴上念的,心里说的,总是担心温励驰受伤害,可温励驰根本不怕,他比他想象得强大得多,也勇敢得多,怕受伤的根本是他自己。
温励驰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其实并不暖和,但依偎在那片冷硬的怀抱里头,段顺的心里,空洞洞的干涸心田里,突然涌出了一丝勇气,那丝勇气催生出一股惊人的渴望,他愿意试一试了,不再站在角落里,而是和温励驰并肩。
即使真的要面临狂风暴雨,但他曾经难道没淋过雨吗?再如何难听的话他在十九岁那些暗日里都听过了,他还是怕,可他已经不是十九岁了。长大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让他长了些脸皮,被辱骂被指责他会失去什么吗?他本来也一无所有,温励驰都不怕,他怕什么呢?